公元249年,高平陵之变。
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初十,司马师利用手头的3000死士,只用了1天就完成了政变,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司马师文武全才,机敏果决,其佣兵甚至连父亲司马懿都蒙在鼓里。司马师也是心狠手辣,不仅把曹魏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曹爽给办了。而且在之后的几个月,有五千多人因受到“曹爽谋反案”的牵连而命丧黄泉。
顷刻间,曹魏的政治格局大洗牌。
曹爽一党歇菜了,而司马懿一声叹息,也成了帝国太傅,辞让了所有赏赐,司马师就成为魏国名副其实的顶梁柱。就这样,在司马师经营下,曹魏上下已经为司马氏所把持。
所以,在魏蜀吴三国中,实际上最强的曹魏竟然最先事实上“灭亡”。
这时就有一个很意思的现象出现了,同汉献帝陷于曹操,士族官僚明保暗救不同,此时曹魏落得如此境地,仅有诸葛诞等人掀起一点火花,举国上下都当了吃瓜群众,大有看着企鹅吃辣椒酱的意味。
《三国志·魏志·王凌传》记载,其时司马懿诛灭曹爽一党三族,“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
堂堂帝国宗师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几乎被抄掠殆尽,而时人居然不当回事,一点也不同情。而从高平陵之变本身轻松取胜也可以看出,当时满朝文武,数得着的世家大族,几乎都站在司马家这一边。或者说,此次政变本质上就是一个集体行为,司马师只是做了一个代理人和前台角色。
如此看来,与其说高平陵之变是士族对于皇权的蔑视,不如说是曹家人自己把天下人都得罪了。
那么,曹魏到底做了什么,如此不受人待见?
1. 平民对曹魏没感情
说曹魏失了“民心”,这话虽然有道理,但不准确。
一提起“民心”,人们多半都会想起“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等耳熟能详的名言名句。
政治清明,风调雨顺的时候,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自然四平八稳,海内无事;政治腐败,人祸天灾的时候,大家活不下去了,自然就造反有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那么曹魏当国的时候,百姓们活得怎么样呢?
东汉末年,天灾不断,民不聊生。黄巾起义、董卓之乱、李催郭汜之乱,祸乱一个接一个。群雄割据,仗打起来没有消停的时候。史载东汉末年“天下户口减耗,十裁一在”:十几个州的人口,加起来还不如汉朝强盛时一个郡的人口多。
在这样糟糕的时代,活着,是一件非常幸运又非常痛苦的事。
好在命运终究迎来了转机。随着曹操在中原的势力不断增长,人们看到了宇内统一的希望:统一了,自然就息兵戈,不用为生存发愁,可以专心致志过日子了。
而相比于统一宇内这种“以战止战”的方式,曹操做了另一件改善民生并且立竿见影的事:推行屯田制。
所谓屯田,就是政府把从事农业生产的人组织起来,称为“屯田客”,并设置“屯田官”进行管理,统一指挥他们从事农业生产。
在屯田制之下,屯田客所耕种的土地并不属于他们自己,而属于政府。换句话说,屯田客实际上就是国家的佃农。屯田客所需上缴的田赋,“持官牛者,官得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与官中分”。如果用政府的牛,你四他六;如果用自己的牛,五五分成。
虽说田赋很重,但有田种总比到处逃命强,至少能把肚子填饱。在政府的强制推动下,乱世中四处逃亡的流民再次被附着在土地之上。而曹魏在推行屯田制的同时,也不忘兴修水利。就这样,农业生产渐渐恢复起来,曹魏的实力也渐渐超过了其他势力,最终独霸北方。
可以说,在曹魏的统治下,广大基层老百姓虽说过得不怎么样,但也坏不到哪里去。“揭竿而起”的不是没有,但都是小打小闹,远不及黄巾起义那种规模。
从这个角度看,“民心”之于曹魏,即使不算“得”,也称不上“失”。但是这种情况从诸葛亮北伐开始,就开始倾斜了,由于诸葛亮自身的卓越能力,打的曹魏败仗连连,史称“农夫废业”“边境无一日之娱”,导致了曹魏空前紧张,为了备战诸葛亮,加紧了搜刮,尽管如此,司马懿还是被打的“畏蜀如虎”。而诸葛亮死后,曹魏明帝袁睿,也没有将这些好处还给人民,反而大兴土木,曹魏民心开始产生了恶性下滑。
当然,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的命是那些士族们。
2. 精英对皇权冷眼旁观
早在东汉时期,所谓的“世家豪族”便已有所发展。到了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烽火烧遍帝国之时,世家豪族便迎来了真正的崛起:打着平乱的旗号,豪族们纷纷起兵,攻城拔寨割据一方。
黄巾起义镇压下去后,豪族所拥有的宗族、部曲、宾客、家兵,数量庞大。而一家豪族常常会带领数千家,比如许褚就“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而李典则有“宗族及部曲三千家乘氏”。
在汉末的政治格局里,与黎民百姓“草根”大众相对应,作为当时“精英”群体的代表,豪族世家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群体。
不同的群体,往往有着不同的政治诉求。比如百姓们,这个底线比较低,能活就行。而对衣食无忧的豪族世家而言,“能活”这个诉求显然太低了。
在政治上,豪族希望自己的特权能够获得政府的承认,比如庇护宾客免交国家田赋,免除徭役。在文化上,豪族大多以儒学为家学,希望政府能行仁政——这最符合豪族的利益。
可是很不巧,在曹魏,豪族的种种诉求却没那么容易实现。因为曹魏的政治传统,是以法家优先。而只要是法家的道路,就必然是以集权和法治为核心。
要集权,当然就不会允许在政府之外存在“小政府”。对任何胆敢抵触政府意志的言行,能用法律手段解决的就用法律手段解决,不能用法律手段解决的,那就依法消灭你。
你想拥有自己的田客、宾客、家兵?
田客只给你交租不给政府交租?
宾客为你出谋划策,为你忙前忙后却不替国家操心?
家兵只听你的命令你说干谁就干谁?
——做梦呢~
曹魏的领路人曹操,就是出了名地讨厌豪族。
早在曹操还是“洛阳都尉”的时候,曹操便在县门左右立五色棒十来根。“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做济南国相的时候,见到所辖境内十余县的长吏多攀附权贵,狼狈为奸,便“奏免其八”,能换的全给换了。
在曹操的政治话语里,“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所以他不会像四世三公,大豪族出身的袁绍那样,荫庇豪族的利益,让豪族做大而百姓贫困。对任何能削弱、打击豪族的手段、主意,曹操都是欢迎的。
曹丕称帝后,曹魏的形势有了变化。
对待豪族,曹丕不再像其父那样一味打压,转而与其中一些分享权力,即所谓拉一派打一派。但总体上说,法家的政治道路没有改变。在中枢权力机构上,曹丕继续沿着其父的道路,将三公的权力向中书转移,设置中书令职位名义上位列三公,但实际上直接听命于皇帝。如此权力更加集中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面对这样一个强力、严厉的政府,世家豪族们心中都是不痛快的。只是看这曹魏势大,不好公开反水,豪族们也就凑合着过了。
公元226年,曹丕驾崩,其子叡继任,即魏明帝。这一年袁叡22岁。
继位之前的袁叡,“不交朝臣,不问政事,唯潜思书籍而已”,一副政治天然呆的模样。出于对新一届皇帝的不放心,曹丕在临死前安排了四人豪华辅政团辅佐新君。这四个人是陈群、曹真、曹休、司马懿——都是曹魏的宿将老臣。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曾经“不交朝臣,不问政事”的少年,一上任就表现出过人的政治天赋。派曹真出镇关中,派曹休出镇淮南,派司马懿出屯宛:四个辅政大臣,三个有兵权的全派出去了,只留一个文臣陈群在自己身边,于是曹叡便不受四人影响,“政自己出”。
此后魏明帝一直牢牢掌控着曹魏的最高统治权,不管是对外战争还是对内改革,都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在打发辅政大臣的同时,袁叡也继续其父曹丕时期的政策。一面拉拢世家豪族,在朝廷封大官给他们做,一面又着手改革中央权力架构,进一步加强中书令、中书监的地位,牢牢地握着帝国的权柄。
曹叡有一个“爱好”:喜欢盖房子。
自汉末以来,魏都洛阳一直饱受战乱之苦。董卓之乱时,董卓挟持汉献帝西迁长安,将洛阳的宫殿付之一炬。建安年间汉献帝返回洛阳的时候,“宫室烧尽,百宫披荆棘,依墙壁间”,一片萧条景象。
之后二十多年里,献帝都许,曹操王邺,都没有洛阳什么事,直到曹操征讨汉中时,才修了一座殿。后来曹丕称·帝,定都于洛阳,这帝国的首都不建也得建了。
所以袁叡上台后,秉承父志,再盖几栋房子几座宫殿那是理所应当的啊。然而有的大臣却不乐意了。“直臣杨阜、高堂隆等各数切谏。”但袁叡不仅不听,甚至“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亲自挖土,做大禹、墨子之事。
而蜀相诸葛亮阵薨,让魏国顿觉没了风险,袁叡盖了太极殿、却非殿、铜马殿、敬法殿、清凉殿、凤凰殿、嘉德殿、黄龙殿、寿安殿、竹殿……不仅盖了还盖了好多,而且每一个还都极尽奢华。臣下自然是一番狠劝,但最终都拿他没办法。
可见以当时曹魏群臣的能量,根本影响不了这位年轻的帝王。而皇权之盛、权力之集中可见一斑。
曹叡年轻有为,他在位时期的曹魏,被有的史家称为曹魏之最盛。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公元239年,这位青年皇帝的身体因为淫乐无度,竟在当打之年垮了。
临终托孤,曹叡为接班人拟定了一个“皇族辅政团”:
“以燕王宇为大将军,及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辅政。”
然而曹叡的宠臣,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却因为与夏侯献、曹肇等人关系不睦而对此颇感不安,于是便向重病中的袁叡进谗,说曹宇不行,又推举当时唯一在曹叡身边的曹爽,以及当时正领兵在外的司马懿。
就这样,在孙资、刘放二人的撺掇下。新君的辅政团从“皇族辅政团”变成了曹爽、司马懿的二人转。
曹魏的命运,就此开始振荡了起来。
4. 作死的宗室
曹魏皇室与世家豪族之间的矛盾,总是存在的。
或者说,任何一个想要集权的政府,都不会允许世家豪族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放肆;而世家豪族要的正是这种“放肆”。
曹操、曹丕、曹叡这三个领头的,个人能力都很强:有智商,有手段,知道如何把弄权柄。但曹叡的继承者曹芳,接棒的时候还只是个8岁少年,根本谈不上“政治才能”。朝政所依靠的,只有两位辅政大臣:曹爽和司马懿。
这两个人,一个是皇族宗室的代表,以巩固皇权为己任。另一个则是功勋老臣,在朝堂之上颇有威望。
开始的时候,曹爽和司马懿相处得还不错。
曹爽为首辅,不过能力经验都不见经传;司马懿是次辅,但毕竟是有阅历的人:跟诸葛亮掐,跟诸葛瑾掐,灭孟达,平辽东,见的都是大场面,一起玩的都是狠角色。
所以曹爽对司马懿丝毫不敢怠慢,表现得谦恭礼敬。而司马懿也报之以礼,不作倚老卖老之态。
然而,曹爽的朋党也多言司马懿“有大志而甚得民心”,不可以把朝政都委任他。
于是在曹爽的运作下,曹芳下诏将司马懿由太尉提为太傅,外示尊宠,内夺实权。又把蒋济提为太尉,趁机让自己的弟弟曹羲接任中领军,掌控禁军。自己的亲信,如何晏、丁谧等人皆被提拔,在朝中担任要职。
公元247年,曹爽将郭太后强行迁往永宁宫居住,使其远离朝堂,而司马懿也称病不参政。一个围绕着曹爽的权力集团就此形成,独霸曹魏朝政。
大权在握之后,曹爽迅速飘飘然,变得忘乎所以。曹爽本人的饮食、车马、服饰,皆与皇帝类似,他本人不仅妻妾成群,甚至还将先帝曹叡的宫人占为己有,各种珍奇宝物也是想占则占,并与朋党们日日歌舞宴乐。朝臣如若得罪了曹爽一党,便会被免官。一时间朝野上下乌烟瘴气。许多世家出身的大臣不仅看不顺眼,更是感到恐慌。
原本此时曹爽等人的权势已经够强大了,但曹爽却还不满足。史载曹爽“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只是胡闹还不够,还要“屡改制度”。他希望通过制度的变更,让自己在朝中更加有存在感。
曹爽等人是如何改革的?史料中只有零星的记载,且大多语焉不详,但据众多学者考证,推测当时曹爽等人变更制度,与下面两条有关:
其一,精简地方行政机构;
其二,修改法令。
曹魏时期,地方政府是以州、郡、县三级行政体系来运行权力的。曹爽则将其改为州、县两级。如其表弟夏侯玄所说,三级改为两级之后,有“省繁费,丰殖五谷”、“官省事简”、“民物获宁”减轻百姓负担等好处。
然而,三级改两级却动了豪族的蛋糕。
自汉代以来,在州、郡、县三级行政体系中,郡国守相下属的官吏皆由守相召辟本郡人担任,而被召辟的对象,自然大多是出自世家豪族。豪族一旦仕郡后,便可利用职务之便鱼肉乡里。
现在,把“郡”这一层拿掉了,无意从豪族嘴里抢走一块肥肉,各路豪族们显然是不答应的。
至于修改法令,则让曹爽与朝中大臣的关系更加紧张了。
就在曹爽独掌大权的这一年,当有的朝臣听说曹爽要“变更法令”的时候,顿时沸腾了。蒋济上书说:
“今二贼(吴蜀)未灭,将士暴露已数十年,男女怨旷,百姓贫苦。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
国家的法度,如果不是“命世大才”,哪里有资格更改?鄙夷之情不言自明。
就这样折腾了几个回合后,一干朝臣被曹爽得罪遍了。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
高平陵之变,举国的精英,联合起来反对以曹爽为代表的皇室宗族。
如果说曹操当年秉行法家之道,尚有济世救民之德;那到曹丕、袁叡之时,面对世家豪族,其所作所为无一不为集权。
手中的权力大一点,再大一点,如此统治者心里更安心,也更开心。而同理,随着权力愈加被侵夺,世家豪族们却是越来越不安心:
丧失了手中权力,自身的利益如何得以保全呢?
当洛阳城门被司马师的精兵夺下,郭太后下诏弹劾曹爽的消息传到高平陵时,曹爽惊慌失措。
智囊桓范用计得以出城投奔曹爽处,并劝曹爽兄弟将皇帝曹芳挟持到许昌,调动军队反击司马懿。
然而听着司马懿派来的使者口中说,司马懿对洛水发誓,只要曹爽去职就不伤其性命的承诺;又看着送来的蒋济亲笔写的劝降信。曹爽心中犹豫不决。想来想去,终于曹爽投刀于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
主簿杨综闻此大惊:难道要放弃挟天子的大权,跑去东市被人砍头吗?
桓范痛哭:“曹真这样有才能的人,怎么会有像你们这样如笨猪头一般的儿子!”
曹爽谢幕了,曹魏的天下也就此谢幕了。
关于曹魏和司马氏孰优孰劣,当时吴国丞相张悌曾有这样一段评论:
“当年曹操虽然功高盖世,威震四海,但他崇尚权术,征伐不断。黎民害怕他的威势,但不感念他的恩德。之后的曹丕、曹叡继承了这种风气,大造宫室,又惧怕世家豪族。曹魏失去民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司马懿父子,自从掌握权柄,一直大功不断。除苛政,施恩惠,‘民心归之,亦已久矣’。所以‘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曹髦之死,四方不动,摧坚敌如折枯,荡异同如反掌’。任贤使能,各尽其心……”
公元266年,在高平陵之变17年后,司马炎行魏晋禅代,曹魏作古。
一个属于世家豪族的时代开始了,一个大一统的时代,也就到来了。但是这个时代,众所周知,很多自媒体都不敢写。
委实,太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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