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写小说的演员不是好歌手｜仁科《通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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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23-05-25 22:24热度：加载中...

#1地球仪·五条人

这是五条人的一首歌，歌词正是仁科这本《通俗小说》第一章节的序曲，名字就叫“地球仪”，当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在想一个歌手是怎样写小说的，而当我看完这个序曲，我确信，这就是歌手写的小说，虽然说这只能算是一首诗，或者说歌词。

《地球仪》

这本书被归类为是仁科的短篇小说集，全书共有55篇短篇小说，在这些小说中，短如《杀人犯》，“有一天沙县小吃来了个杀人犯，他要了一笼蒸饺，一碗拌面。吃完，他付了钱。走了。”不加标点32个字，单看没有什么意义。长如《疯马村永恒的一天》，20页的篇幅，从形形色色的人物口中以及所谓的野史典籍中推出了一个颇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中国版“马孔多”，那里有高大且金光闪闪的牌坊，有数以百万计的老鼠，还有美丽善良水汪汪的村姑们的吻。

当然，书中更多的还是在讲仁科熟悉的“城中村宇宙”的那些事，在这本《通俗小说》中，很多篇目都用了第一人称的口吻，其中的“我”可以是书店门口贩卖盗版书的走鬼，这与仁科早年的人生经历有些关系；“我”也可以是发廊里的洗头妹，偶然参与了一个电影的拍摄，不知道这个发廊是不是叫做“梦幻丽莎发廊”；我可以是杀人犯，可以是被杀的人，也可以是一个在路边的烧烤摊喝酒，幻想着能泡到啤酒妹的琴行小伙。

城中村（这远不是书中所描述的城中村的样子）

当你开始思考“我”究竟是谁的时候，仁科的目的或许就达到了。当“我”是“我”的时候，“我”可以在一个发廊里给人洗着头就环游世界甚至一眼望到了外太空的沙县小吃；我也可以只是一个生活在城中村潮湿阴暗握手楼里的一只蟑螂，每天疲于生计，忙于躲避城管，一不小心还会被其他人骗走身上的全部家当。但是在另外的篇目中，这些“我”就只能是一个穿着金龙鱼调和油赠送的T恤的人，一个杀手，一个胖胖的女人。

城中村中的他们几乎不会被看到，而《通俗小说》踏入的就是这样一个领域，虽然它在谈论梦、谈论想象，但是归根结底谈论的是这些蟑螂一样的人最平平无奇的人生，他们有爱情，哪怕只是为了肤浅的性幻想，掏出全部家当多买几瓶啤酒；他们疲于生计，虽然很社死也很闷热，但他们还是会为了多赚些钱穿上火影忍者和蜘蛛侠的特殊制服在路边发传单；他们也热爱生活，一天心血来潮想去打猎，特地买了两只灰色的兔子来到河边却发现这些兔子只是一动不动，反而引发了一番是处决这些兔子还是放生它们的道德抉择。在读这本书之前，我时常思考如何去书写一个人生命中最普通不过的日子，仁科的这些笔墨或许就是答案之一。其中的“我”可以理解为一名演员，在扮演城中村里形形色色的人。

这本书在宣发中自称“城中村存在主义文学”，从概念上来讲，所谓“存在主义”可以泛泛理解为一种人本主义，关乎人的个性与自由，从这个角度来讲，这样概括这本书是贴切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城中村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何为存在主义，这也是我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感受到的矛盾。仁科或许确实做过走鬼，在城中村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仁科的人生走向的是艺术人生，他会去想象“朋克高尔基”与“摇滚鲁迅”，而不是沉迷于街边啤酒摊的啤酒妹。当“我”在士多店妓院看到被长长的卷发遮住胸脯的沙滩美女海报时，作者却花了不少笔墨去写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最后只是为了揭露海报上被壁虎遮住的小狗原来是只波斯猫，或许这就预示了仁科与那些洗头妹、走鬼、打工仔最终越走越远的人生吧。

封面即景

这种矛盾也体现在很浅显的地方，在本书的外封，标榜的是“五条人乐队仁科首部小说集”，大红背景嵌入仁科的大幅头像，而掀开外封则是一副黑白的照片，正面是一个人在街边酷酷地看着《通俗小说报》，背面则是仁科穿着黑色皮夹克提着黑色手提包风风火火地走着，商业外壳下包裹的还是文艺的内心。背面煞有介事地罗列了捷克文学评论家、资深音响发烧友、纪录片导演、哥伦比亚诗人、著名小说家的推荐语，但不忘用小字注明“以上推荐人和推荐语纯属虚构”。一面拥抱商业，标榜通俗，但还是忍不住自我解构，用“存在主义”理性而克制地保持着与城中村的距离。

当然这种矛盾不能说不好，当下这个年轻的社会未尝不深陷于这样的矛盾中，年轻的大学生们总是一面谈论着存在主义、萨特、罗素，一面不得不扮演好书中的每一个“我”，艰难地在社会中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与其借用西方所谓“迷惘的一代”这一概念，我更愿意归纳为“错位的一代”，我们或许也会幻想金发碧眼的美女，但心中也时不时蹦出“摇滚鲁迅”的身影。我特别喜欢书中这么一段话，“这时，阿兄的妻子从厨房里端出一锅热滚滚的猫肉煲，说是特意为科仔准备的，怎样都得来点野味。阿兄补充道，现在野味难寻，这只虽然是家猫，但性格野得很。”我不吃猫肉，在这里提到这段话其实是断章取义，但是这段话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滑稽，又有点暧昧”。一如一个已经告别城中村生活的人再去以“我”的态度去扮演其中的每一个人，也会有一种暧昧又滑稽的距离感。

#2阿珍爱上了阿强·五条人

《阿珍爱上了阿强》是我知道有五条人之后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在《通俗小说》中，仁科讲述了阿珍与阿强的故事。阿珍叫邱丽珍，阿强叫刘炳强，作者自述这篇小说前期说到的仙人掌、南方的杂草、猫和乌龟都是瞎编的，“但邱丽珍是真的，接下来马上要出场的刘炳强也是真的。”两个人的爱情也颇具城中村特色，丽珍机缘巧合读了一本诗，刘炳强利用“握手楼”的地形便利送上了一支被短袜包裹着的塑料玫瑰花和一张掉在了地上的卡片，猫将仙人掌碰倒碎了一地，两个人的爱情开始了。接下来就是这篇小说的后记：“关于刘炳强和邱丽珍的故事我无需多讲，爱情的故事都大同小异。”

《情书》（摘）

我在读书时一贯不喜欢掺杂场外因素，如果一个我想阅读的文学作品有了影视版本，那我就会尽量优先把书先读完。但是在这本《通俗小说》中却无法规避这种音乐与小说的交互，相反，这恰恰是这部小说在结构上的主要特色。读完此书就会发现仁科写的所有歌几乎都可视为他所构建的“城中村宇宙”的一部分，文学与音乐这两种艺术形式竟然真正实现了事实意义上的融合。

抛却这种与场外因素的交互，我认为全书结构最自洽的是开篇的《地球仪》《发廊》《电影爱好者》三篇作品，三篇作品中穿插了三条线索，一条是在现实世界中发生在快餐店、发廊、桑拿城的三个“我”各自的经历；一条是在发廊里拍摄紧接着又在桑拿城里播放的独立电影《朋克高尔基》，这个名字则取自《地球仪》里一开头我对“竹质头像”的描述；还有一条线索或与在一开头就提到的那个在沙县小吃吃饭的杀人犯有关，其间电影内外三个“我”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总而言之，作者营造了一个充满悖论但又逻辑自洽的结构，作者很清醒地用悖论去突出小说的虚构性，但又用自洽的逻辑去说明小说的合理性而又有限度地去有意制造读者层面的混乱。

#3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表演·五条人

这首歌的歌词是全书第三章节也是最后一章节的序曲。从最后一章选录的作品来看，整体来看这些作品中的大部分结构文字更成熟了一些，并且直接提及了早期的创作，以及五条人乐队，合理推测这一章节的作品应该大多是仁科比较后期的作品了，“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表演”这个标题也可以很好地概括我在第一部分中提到的那个矛盾。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歌手的小说，一名好的歌手天然就可以是诗人，歌手写的小说也天然不缺乏诗意。“南方人才市场旁边有一条臭水沟，其实它已经不那么臭了，但它曾经恶臭过一段时间，所以臭水沟三个字就永远流淌在河面上。”“赵云他传授了很多经验给我：如何快速将货物收起来，一般不要超过三秒，三秒之后，世界就不真实了。”“他七岁读书，八岁辍学，九岁出海捕鱼，十岁从船上掉了下去，十五岁从海里游回来，他带回来了一袋劳力士手表和一袋神话故事。从此他的职业就是在天桥下讲古。二十岁那年，他的故事讲完了。开始重复。”“河水只会流淌，没有耳朵，说真的，它们也不想听这些苦水。”……这些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词一个短句就能体现诗意的一些句段，像这样的句段其实还有很多。

当然还有一些句子本身就很像歌词，比如：“礼橙专车变成千里马，月亮变成塑料花，半夜出门的人醉倒在马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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