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说在制度上能有什么是可以鞭僻入里地剖析出“它有问题”这个本质意义所在，那么这几年以来愈演愈烈的金融危机确乎是一个极具佐证力的存在。然而一个制度的改变所要考虑、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能不能实现朝令夕改？”那么浅显。A市政府高官对此心知肚明，奈何身居其位，一定的作为是必要的。

在第二十三轮金融风暴席卷A市后，报局很快收到由政府签发盖章的函件，函件正文这样写到:

自庚子年初以来，我市屡遭金融风暴，以致经济持续低迷，进而引起极大一部分青年消极工作。

青年是一个城市的朝魄象征，更是经济主力。为鼓舞我市青年斗志，要求市报局刊版相关主题内容。

在接到上级指示后，报局里并没有多大动作，仅有少部分人知道局长当夜亲自驱车前往康佳源集团。

2.

A市是一个很传奇的地方。在整个南部地区经济发展举步维艰的时候，A市夺得头魁，并在短短几年里成为一个超级金融大市。其中主要功劳非A市龙头企业康佳源莫属！

即便在康佳源创始人退休几十年后，任何上流聚会都或多或少谈及这个传奇人物。毫无疑问，他是A市绝大部分怀负雄心的创业者、就业者的精神偶像。

市报局局长见到康佳源现任董事长的时候也真诚地表明了他对康老董事长的这份敬仰。

“关于我父亲的创业历程…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董事长面露难色，“他最近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精神状态有些…迷糊。”

“关于康老董事长身体欠佳我很痛心，”局长稍作停顿，“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们也……康老先生被打扰，我们对此表示歉意，A市人民需要老先生的鼓励，不光是创业历程上的传奇。”

3.

“我很早就学会了骑自行车。”

康老先生握着茶杯，略带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的一颗老树。

年轻的记者谦卑地坐在老先生对面，埋头在笔记上沙沙地写下些什么。

“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颤悠悠地将茶杯送到嘴边。

年轻人合时宜地抬起头，他内心有些激动，他知道他将要听到一些在民间流传中没有的老先生的真正传奇！

那时候A市到处都是泥巴路，仅有的几条马路也是破烂不堪。

那天晚上下着倾盆大雨，他坐在院檐下头，手里拽着十几个硬币，看着院子里那颗小树在风雨中左右摇摆，一片片嫩叶鲜绿鲜绿的被结实的雨点打烂掉进土里混着泥水在院子里漂浮打转。

父母今晚不回家，九岁的他要一个人在家过夜。尽管周遭没有多少户人家，不过他并不害怕，因为他从小就很勇敢，而且此前也有一个人过夜的经历。

但是他现在很纠结。

他想要那个游戏机很久了。为了买那个游戏机，他把每天的午餐钱省下来，终于在不久前攒够了。他只差一个时机，一个能不被父母发现去镇上买游戏机并回来的时机。

今晚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而且错过了今晚，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知道他必须要作出决定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走进雨中，漫天的雨水瞬间浇湿了他的全身。他一边颤抖，一边大声喊。

“我数十个数，要是没打雷，我就去！”

他顶着雨举起稚嫩的手，一边喊着数，一边做出手势。

“十！九！八！七！六！五！四！…”男孩声音越发响亮，越发颤抖，他有些紧张，他握紧了手中的硬币。

“三……”他刚做出三的手势，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男孩呆立在雨中，紧接着响起经久不惜地雷鸣！

足有半分钟，他一声不响地站在那。

“操！”男孩骤地爆发，径直走向院子角落将自行车推出。

他不再颤抖，他目光如炬。

虽是迟暮刚过，但是乡间道路上却出奇的清晰。

他的一蹬一踏规则有力，娴熟的车技使他在这破路上如履平地。

他驶过每一个坑洼，溅起每一朵水花。

他是今夜的勇士，刺穿所有的雨幕一往无前。

终于他撞上一个埋在水里融入夜色的大石头。

响起沉闷的碰撞声，男孩从自行车上摔下砸进泥泞，绽起今夜最好看的泥花。

他侧倒在泥地里，一瞬间所有的雨点掉进所有的水洼，所有的水面荡起所有的波纹交替共振着伴着轰隆隆的雷声钻进他的耳朵。然后清晰地听到雨落在自行车上发出的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他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握着那十几块冰冷的硬币。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身姿曼妙的俄罗斯方块徐徐下落的堆积。

他暗暗咬牙，忍着左腿传来的剧痛用手将自己结实的身躯撑起。

他扶起嗷嗷待骑的自行车，和着雨声再次踏进征途。

不知道骑了多久。

男孩的体力开始有些不支，他粗重的喘息声循着胸腔的起伏杂乱无章地喷出。持久的暴雨使整个道路泥泞难行，男孩的每一次蹬踏都要花费往常三、四倍的气力。

但是他依旧坚定，因为内心足够渴望。

在骑上一个长缓的坡道后，镇上散发出的灯光终于十分明了。男孩知道，只要再骑一会儿，就能到那个商店。

一簇闪电突兀的在不远处山顶爆开，它们极近疯狂地蔓延撕裂着这墨色的雨穹。

方圆几里一时间宛如白昼，男孩坐在自行车上，脚尖踮起抵在路面，他看见前面站着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在男孩看着他的时候，老头子也看着男孩。

“前面塌方，不能过了！”老头子朝男孩大喊。

响起刺耳的炸雷。

男孩浑身一颤，竟有些紧张。他立马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它朝老头子走过去。

老头子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男孩跟前，来不及细细打量男孩，接过自行车就要领着男孩往返回的一条小路走。

男孩一把扯住自行车，“塌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过了？”

“就是石头和泥把路给埋住了，过不了！不能过。”雨下得更大了，老头子有些急切。

“那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男孩激动了起来。

“没有，”老头子几乎是拖着自行车和男孩一起走的，“哪里有其他路，一条也没有，赶紧跟我避会雨。”

又有闪电划过。

“不要，不要…”男孩拽着自行车，出口已是哭腔。

“行了行了”老头子有些拗不过他，“你自己去前面看看，看看能不能走！”

男孩松开手，往前小跑了过去，然后停在那堆高高的泥石前。

他还拽着那十几个硬币，还想着那诱人的俄罗斯方块，只是眼神不再坚定，甚至低声呜咽起来。

4.

泪水先泛湿了康老先生的眼眶，然后顺着皱纹在脸上肆意流淌。

年轻的记者不知道康老先生有没有讲完，但是老先生久久不能言语，似乎沉浸在当时的氛围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先生讲的这些算得上是真正的传奇，至少在上流权贵的茶会中是可以被人称道的传奇谈资。在已知的关于康老先生的正、野史中，无一例外提到的是康老先生的成功传奇，是的，无论在商界、金融界或是学业生平，康老先生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骄傲领跑。

从来没有人知道康老先生也曾失败过，但是今天有人知道了。

年轻的记者十分出色，这也是为什么局长会将这样光荣的采访任务交给他。他清楚地知道报刊最首要的就是讲求真实性，但是今天要破例了。

5.

男孩最终还是去了老头子家避雨。

没有等到雨停，也没有等到第二天清晨。男孩的父母因为持续暴雨十分担心他，于是连夜从隔壁村赶回家中。

他们顶着暴雨将男孩从老头子家接回。夫妻俩先是抱着男孩痛哭，然后罚他在院檐下跪了一晚。

从那以后男孩富有生机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再也找不出一件能证明男孩勇敢的事情。

他开始变得听话、稳重，他变成了父母老师所想塑造的样子。

6.

老先生被雷声惊醒。

上了年纪的他睡眠时间越来越少，时常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了，于是他来到院子里。

外边已是迟暮，有少许枯黄的光丝还印在院子里那颗老树上。

快要下雨了。

老先生这样想着将手伸出来，仿佛是想要接到些雨滴。然而还没有下雨，老先生叹了口气，他想起今天下午和记者的交谈。

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雷鸣轰响，开始有沙沙的雨声。

老先生转过身就要回到卧室，没走几步突然又停住了。他闭上眼，感受雨声由小变大，一股湿意从心底窜出。

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那颗老树上，但是老树却纹丝不动。

老先生转过身走到院檐下，有苍老的声音响彻庭院。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一道闪电划破夜幕。

老先生开心得像个孩子，他抹去因激动而流下的泪水，在仓库里披上一件雨衣撞进雨中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

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响声，大概是塌方的声音。

老先生沿着这条深深烙印在心中的路一往无前，很快他爬上那个长缓的坡道，看见一堆高高的泥石将前路埋住。

老先生浑浊的眼瞳仿佛焕发光芒，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堆堵在他心头的泥石。

此刻他就站在那堆泥石面前，耳边是和当年一样无尽的雨声！

他竟然哭了起来。

身后传来有人骑自行车的声音，老先生转过身的时候天端盛放一簇闪电。

一个男孩坐在自行车上，他踮起脚尖抵在路面。

男孩喘着粗气，一身是泥，他狼狈地看着前面那个上了年纪、穿着雨衣的老头子。

老先生泪如雨下，他清了清嗓子:

“前面塌方了，但是还能走！”

男孩从自行车上下来，老先生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男孩撒手甩开自行车冲破一重重雨幕扎进泥石。

良久，泥石堆的另一边传来男孩稚嫩而坚定的欢呼。

“来呀，老爷爷！我过来了！”

康老先生解开雨衣，再次踏上征途。

7.

夜色微深，有人骄傲行走。

8.

很快南部地区迎来第二十四轮金融危机，而其中A市经济以三个点的奇迹回升被称为美谈。

一时间举市聚会欢庆。

所有人都在谈论感慨市报局刊登的那篇《前面塌方了，但是还能走！》，毫无疑问这篇关于康老先生不为人知的传奇故事激励了广大A市青年。

它在文中这样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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