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日常的一章#
美好的夏日清晨。
寂静无人的溪岸边，耸立着自然生长的排排灌木。清澈的溪水潺潺不止，一两尾浅色的小鱼穿行而过，匆忙却自由。
不知从哪里忽地飞出一片薄薄的鹅卵石，砸向水面，惊起阵阵涟漪，“咕咚”地不知所踪。
瓦路易基沉默不语，坐在岸边——很明显是他撇出了刚才的石头。他黑着一张脸，几乎要把眉头拧成个结，愤愤地瞪着面前如此清晰美好的景象。
少说，五六天。
快要过去一周的时间了。
他已经被困在这个活着都是一种煎熬的古旧时代快一周的时间了。
瓦路易基曾经在一些无聊时翻看过的中世纪野史书籍上有了解过。在各种作者们一厢情愿，读者们浮想联翩地所谓“中世纪”小说中，什么公主、骑士、城堡、花里胡哨的那些个玩意儿，没几个不是添油加醋美化出来的。
面包硬得能杀人、是男是女都住在一个屋子里——大多数时间还有各种鸡鸭鹅狗陪伴、没几个人讲卫生，甚至大夏天一个星期不洗澡还很理所当然……
这些才是历史上真正臭气熏天的中世纪。
而瓦路易基有幸亲自体验了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感觉有点活不下去。
多亏自己曾经学着瓦里奥出去冒险——虽然以不小心吃了有毒的野果结果在医院里连拉带吐三天半为结局——还是会那么些实用的野外生存技巧，才得以减轻天天啃干巴面包的痛苦，偶尔能在河边抓条没什么肉的小鱼烤着吃掉；亦或是逃脱天天吃啥也不放的烤土豆吃到吐的厄运，在附近找些尚能入口的野菜让嘴里的味道丰富些。
瓦路易基活动了一下还有些不太灵活的那边手臂。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不过至少，没人能看得出来这只胳膊曾经摔断过骨头。
别说，那老家伙的医术可真够邪门儿。瓦路易基撇了撇嘴，脑海里忽地出现了那个被村民们叫做“伍德”的老巫医。……话说回来，这帮家伙的样子和自己所处的时代别无二致，爱芮丝所称之为“蘑菇王国”也确实可信。
可是很明显，这并不是“瓦路易基”该存在的时代。历史书上所描述的中世纪之景，如今正真真切切展示在瓦路易基的眼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已经穿越时空的事实。
最要命的是。
一周已经快要结束，他在那帮一厢情愿的热情村民的帮助下，愣是没发现自己来时的那片池塘，更不用说是回去的办法了。
“难不成爷真要烂在这个臭气熏天的时代了吗……”
无法抑制的失望混杂着恼火，瓦路易基愤恨地将手边的鹅卵石一把抓起，撒气地抛向了潺潺的溪流间——
“哗啦——！”
乱石雨般落下，水花四溅，惊起一两条倒霉的小鱼慌张跃出水面。
瓦路易基双手揣在口袋里——实际上只是麻布衣服上坏掉的口子——如平常一般无多好气地在田埂间闲逛。
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接来的生活该怎么挺下去。这个身形颀长的不速之客仿佛对身边的一切无睹，自顾自地经过阡陌小路，就连一路上村民们异样的眼神都懒于理会。
棕色斑点的蘑菇头扛着锄头，半分好奇半分诧异地盯着那个无所事事晃晃悠悠的大高个。旁边的蓝斑蘑菇头坐在个小土包上，也向那边抬着眼，大口大口啃着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野菜疙瘩。
“……我超，你饿死鬼托生的啊。”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话说回来，那人哪来的？”
“你还没见过？”
“我还见，我上哪见去，前两天我不被雨浇感冒了吗。”
“那人也是前几天突然出现的。听说是爱芮丝阿姐给从山脚那边捡回来的……”
“？？？”
“鬼知道那家伙哪来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唉，爱芮丝阿姐对谁都是这样。真没办法。”
“不过就是因为阿姐的好心肠，咱们村子才能团结起来啊。”
“……那倒是。我不是担心阿姐被坏人给伤了吗，况且你不觉得那家伙长得就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儿？”
“嗯，我看像。”
“话说你那菜根还没洗。”
“都说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可我刚浇的肥。”
“……”
瓦路易基闻声一回头，用看弱智的眼神瞅了眼不远处吐得痛快的家伙，以及他旁边那个不知道为啥笑得跟精神病一样的同伴。
“蠢蛋乡巴佬。”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布衣服，又联想到这几日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莫名其妙收留了的不堪经历，瓦路易基不禁不屑地咬咬牙，要么回家要么就地去世的想法更加深刻了。
在这村子里逛逛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厉害的角色帮帮忙呢。
因为最近几天为了找回去的方法，瓦路易基倒是对这个不算大的小村子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这座坐落在约中世纪蘑菇王国最南端的无名小村，往北便是什么有着“雄狮之城”诡异称号的南部城池——顺带一提，据那个好心的叫爱芮丝的小丫头说，这个蘑菇王国一共有五座城池，东西南北各地区被划分为四个规模巨大是城池，如屏障般将最中心的“圣城”——估计就是这个时代的蘑菇王国最繁荣最重要的首都——牢牢地保护在最中央。
而这四方的城池各有一名“大骑士”来把守。“大骑士”……关于这个东西，瓦路易基虽然没有去问，但他大概也能猜测到这个群体有多强大。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一人来统领，简直就像是历史中所讲的贵族诸侯一样，说是“骑士”，倒不如称他为什么王，也许会更合适一些。
不过倒是有件可惜的事情，听说北部的那一座城池因为太靠近有着恐怖传说的极北地区，所以国王迟迟没有派来统帅一方的“大骑士”，结果这么拖着，倒是被那边的一些乱民占了先机，自立为王了。直到如今新的那个女王已经上位，北部依然是一片没人管的烂摊子。
哼，爷看那个新来的女王跟她爹一样，也是个吃软饭的。
想到这里，瓦路易基不禁暗地里嘲讽了一句那个他认知里所谓的“女王”。
啊对了，爱芮丝那小丫头还说，虽然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着，不过她十几岁的时候倒是有幸见过那传闻中的三个“大骑士”一面。
具体是因为什么，她说已经记不太清了，似乎是那三位骑士借南部较为空旷的郊野地带，进行的一次练兵切磋。至于来村子里，大概是因为正好顺路，便来看看这个偏远的地方有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地方吧。
有权管辖他们村落的那个南部骑士，身强体壮，一骑当千，一直以强硬的手腕和威严的作风威震一方。“怒面的雄狮”，据说只要一提到这个称呼，没有人不会不在第一时间想到那个名字——
“雷欧（Leo）”。
Leo吗……还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狮子”。
至于东部和西部那两位，爱芮丝并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只知道这两位似乎是亲兄弟的关系，所以两座城池虽然相隔甚远，两地的居民之间关系却如同亲戚一般地要好。
唔，这么说来那个叫雷欧的还挺惨啊。要是哪天好死不死的内战一打起来，这家伙岂不是要被左右夹击。
脑子里正寻思着这些似乎没什么必要的东西，瓦路易基突然发觉自己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一个他从来没走过的地方。
他往前面远远望去，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很近的地方，一座耸立着的雄健城墙赫然端坐于地平线的另一端。
“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吗……”
不远的地方已经有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持兵器把守，虽然瓦路易基不怕跟来意不善的家伙们打一架，但毕竟自己现在属于南村的一个不速之客，要是真闹出什么乱子，遭殃的可就不止自己一个人了。
转身便要原路返回，脚底一个不注意便踩到了块怪尖的石头——
“嗷嗷嗷嗷*意大利粗口*你大爷的”
话音未落，瓦路易基只感觉身子失去平衡，往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而当下一秒，飞溅的泥水不偏不倚跟自己的脸来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热情的亲密接触时，瓦路易基便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稳稳地坐进泥水坑里了。
“……”
尽量保持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冷静，旁若无人地爬了起来，滴答着一身泥汤镇定自若打算走人。结果还是冷不防听到了身后某个巡逻士兵目击了喜剧之后的嗤笑声。
“……*意大利粗口三连发*。”
依旧是刚才那个充当泄愤场所的溪边。
不过这一回，岸边扔着件结了泥水块渍的破布上衣，还有条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泥巴裤子，一双麻布鞋子随随便便撇在地上，横七竖八。
瓦路易基在不远处的小型瀑布下面，用所幸不是过冷的溪水冲刷着身上的泥污，倒是就地取材地冲了个凉。当然他知道这附近可能会有人来……不过这种破地方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在浴室里洗澡的机会。糊了这么一身泥巴，还怎么回去见人，怕不是又要被那帮多嘴多舌的乡巴佬念叨个几天。
而且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谁没事闲的会来这里晃悠？那帮家伙自己吃饭都快顾不上了，哪有这闲情逸致出门感受自然风光。
这么自我安慰地寻思着，瓦路易基满不在乎地用凉水涮了一把脸，下意识地甩了甩湿淋淋搭在脸上的头发。
然后甩着甩着视线中猛然出现了一个站立不动的人影。
瓦路易基停下动作，呆呆地盯着岸边那个表情同样呆滞的女生。
“爱芮丝……？”
站在岸边的爱芮丝，手里抱着一个不算小的草筐，似乎已经装了些什么东西。她前一秒还发愣地看着面前那个似乎什么都没穿的人，下一秒便后知后觉又羞又慌地惊叫一声跳了起来，甚至差点丢掉手里的那只筐。
“——对、对不起！！！”
瓦路易基算是被对方的尖叫给吓了一跳，而后也意识了什么，便慌里慌张地往暗处动了动……可恶，真是尴尬极了。
没等对面再说些什么，瓦路易基便羞恼地，带着一丝呵斥意味地冲那个完全不敢再回头的小姑娘大声道：
“喂、你，你这小丫头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岭的玩儿什么……！”
“不是玩……我只是来这边抓些鱼而已！”
“嗯？！你也知道这里有鱼？”
其实瓦路易基疑惑的可不仅仅是这一点。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自私，但的的确确……
“所以为什么爷只在饭桌上见过土豆野菜和面包块。”
话未毕，爱芮丝便忽地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盯着问出了这句话的瓦路易基。
“……大家从来不吃这里的鱼啊？”
“啊？”
“这个小溪的上流是个大池塘，之前有动乱的时候听说里面有好多死去的士兵沉到里面……瓦路易基先生？”
爱芮丝奇怪地看着对面见了鬼一般捂住了双眼的瓦路易基，一脸自闭地蹲了下去。
……算了，快习惯了。
高大与娇小的一对身影在林间小路上不紧不慢地赶回家中。
“所以你抓这些鱼是为了喂野猫……？”
瓦路易基一边忙着用爱芮丝随身带着的头绳暂时将湿淋淋的头发扎起来，一边瞟着那筐底可怜的几条小破鱼。
也是，先不说这鱼是吃什么鬼东西长大的，这点儿肉烤完基本就剩下些黑炭能嚼一嚼了。瓦路易基回想着前几天的痛苦回忆。
爱芮丝温和地点了点头，望着前面不远处的村子，自言自语一般地讲着：
“之前还一直为了猫猫们吃的东西犯愁呢——”话音未落，爱芮丝便明媚地微笑着回过头来。“不过，还好有瓦路易基先生呢。”
“……嗯？爷可什么都没干。”
“不。我的意思是，瓦路易基先生真是个幸运星。”
“？”
瓦路易基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夸得有些发愣。
幸运星？小丫头，你还真是不知道这个一脸凶相的大个子是个什么来历，还幸运星，爷最多可能是个“扫把星”。
然而爱芮丝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瓦路易基那莫名其妙的表情，抱着筐，继续和旁边的大个子走在回村子的小路上。
“那天村子里下了一场很奇怪的雨。”
“……是指我被你发现的那一天？”
“嗯嗯。那天的雨下得蛮奇怪的，明明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爱芮丝望着筐里几条还顽强蹦跳着的小鱼。“但是，就很突然地，山顶那边的天空打了一道很刺眼的雷光！接着，很厚的雨云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
白光？
瓦路易基回忆起自己那一天在遗迹中被白光击穿的瞬间。他立刻清楚了这所谓的“雷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邪门的是，经过这好几天的调查，那山上连被雷击中过的痕迹都没有一点，更不用说有没有回去的方法了。
“当时我在外面正准备摘野菜，结果就看到了这道可怕的霹雳。”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村子的外围。“虽然看起来就要下大雨的样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在促使着我去山脚附近看看……”
“唔，结果就发现了晕倒在那里的瓦路易基先生。”
瓦路易基想了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爱芮丝所述的经历。
“但是，我觉得这道霹雳可能是什么好事情的预兆。”话题突然连接了回去，爱芮丝再次侧过脸，瞄着一直沉默着的瓦路易基。“你看，瓦路易基先生一来，我就解决了猫猫们吃饭的问题啦。”
“……原来你这小丫头是看见我……”
“咦？不是啊，只是最近总发现瓦路易基先生往那个方向跑，于是自己去走了一走，才发现那个地方有条小溪呢。”爱芮丝奇怪地眨了眨眼，望着一脸不自然的瓦路易基。“所以瓦路易基先生去那边是……”
“去散心。”
回应爱芮丝的是简单利落透着一丝慌张的三个字。
爱芮丝疑惑了一下，也没再想些其他的，便半信不信地“哦”了声，与瓦路易基往自己家的小茅屋走去。
毛茸茸的小黑脑袋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黏人地蹭着瓦路易基沾满泥巴的裤腿。瓦路易基挑了挑眉毛，抱着肩膀，任着那小猫继续蹭，嘴角不禁有些愉快地上扬了一些。
他望向一旁坐在稻草上的爱芮丝——这个此时笑得比雏菊还要灿烂的小姑娘，被周围毛色各异的流浪猫们围了起来，仿佛一副温馨的人物画。
“它们很喜欢这些鱼……”怀中棕色花斑的幼猫贪婪地啃咬着半块鱼头，爱芮丝耐心地将那毛发中的稻草碎屑挑拣出来，另一只手爱怜地抚着那小小的脑袋。
倒还真是一群招人喜欢的小家伙。瓦路易基蹲下，也伸出手来顺了顺脚边那只小黑猫的脑袋，小黑猫摇了摇头，蛮舒服地叫了一声。
“说起来……”
“？”
爱芮丝听到这个几乎不怎么主动吭声的“天外来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意外，又含着期待地抬起头来，盯着面前的瓦路易基。
“你这丫头就自己一个人这么住着？”
“……嗯。”
的确，这间屋子很久以来都只有一个身影在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动作了。鸡鸣后从睡梦中醒来，与村民们一起在田间耕种务农，偶尔出去摘一些野菜与人们分享；午间吃下些面包垫垫肚子，如果没什么事情可干，就听听人们唠家常；午后农务时间结束的时候，伴着袅袅炊烟与落日余晖归家，做一人份的饭，吃一人份的饭，在对明天的美好愿望中安然入睡。如此循环往复，却并不觉孑然，大概是因为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吧。
“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爱芮丝低着头，语气似乎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瓦路易基却没法看得到爱芮丝的表情。“虽然自己做农活是有些累，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感到每一天都很充实。”
也是，一直以来一个人吗。
瓦路易基安静地盯着面前那个与自己暗中爱恋之人有着相似面容的小姑娘。孤身一人生活着，却乐在其中……这么想一想，还真是在某些方面与自己有着相似之处，以后也许会产生什么共鸣吧。
自己这几天也的确太过于火急火燎了，怎么说这个叫爱芮丝的善良姑娘也算是他瓦路易基的救命恩人，直到现在居然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讲过。
啧，果然烂人依旧还是个烂人……
简陋的屋子由于两人失去了话题而寂静了下来。爱芮丝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继续看着小猫们狼吞虎咽地吞着这些少有的美食。
不过好在瓦路易基先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他抱起那只小黑猫，慢慢悠悠地踱到了爱芮丝的身边，懒洋洋地坐了下去，让小猫在大腿间趴着之后，抻了个大懒腰。爱芮丝一愣，抬头看到坐在一旁的瓦路易基似乎无奈地耸了耸肩，幽幽地自言自语着。
“以后多了个帮忙的可就没那么充实咯。”
听起来蛮幸灾乐祸的一句话，爱芮丝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暖意。于是，她也应着这个怪人的话，蛮自在地笑了笑。
“是这样吗。”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古老的村落之间，依旧明媚。
……
……
……是啊，如此明媚。
若能一直如此明媚，那该多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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