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热播的《大明风华》中朱祁镇被朱祁钰迎回京师后入居了一所破旧的宫殿,尔后景泰帝对哥哥百般折磨,这无疑符合许多野史小说对这段历史的描写。
景泰皇帝朱祁钰是宣宗皇帝朱瞻基的次子,贤妃吴氏之子,他原本与皇位无缘,但因缘际会、天降大任,他“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于土木之变后在孙太后与朝臣的妥协中得以继承帝位,随即统率军民、重用于谦将瓦剌军击退,保住了明朝江山。后来平安迎回了朱祁镇,让他居于南宫。
朱祁钰在位期间,外驱瓦剌、内治黎民,一改张太皇太后逝世后王振乱政带来的恶果,焕然为天下更始,但终因南宫之变黯然退位,死后十数年才被侄子再度追认为皇帝。在景泰帝逝世后,有关他曾在迎回明英宗后对其虐待的传闻就开始流传,譬如困居殿中、门锁灌铅、衣食无周,不少野史、小说都曾提及,可谓言之凿凿。
但笔者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事情,那就是朱祁镇在南宫居住期间和数个不同的妃嫔生下了三子三女,这就让笔者起了疑心,这很说明问题啊。
南宫可不是什么小房子、废宫室
笔者私以为解开这个传言真实性的突破口还不是生孩子,而是“南宫”,很多影视剧和小说都把南宫塑造为紫禁城内一个偏漏的宫殿,甚至是废弃的宫室,这与事实完全不符,南宫是什么地方?
初营建北京,凡庙社、郊祀坛场、宫殿门阙规制悉如南京,而高敞壮丽过之,复于皇城东南建皇太孙宫,东安门外东南建十王邸。—《明太宗实录》
它的来历可不小。南宫亦名洪庆宫、南内,是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后为皇太孙朱瞻基修建的太孙宫,朱瞻基即位后,对其进行了扩建和增置,以作为离宫之用。
资料上的文字已经足以证明南宫之大和南宫之美,这里虽然不能和紫禁城相比,但是作为明朝的四大离宫之一,他的一应配置绝不会差。资料里提到的可斋笔记,他的作者就是后来名震一时的内阁首辅彭时,这处是记载在他的笔记中,他不需要说谎。
他日,帝游南宫,鹤龄兄弟入侍。—《明史外戚传》
会万寿宫火,嵩请暂徙南城离宫,南城,英宗为太上皇时所居也,帝不悦。—《明史奸臣传》
明朝的另一处行宫—西苑
在正德年间,明武宗曾带着张鹤龄兄弟去南宫游玩。世宗时,万寿宫大火,严嵩就请他暂居南宫,试想,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严嵩竟然想让世宗暂居于南宫,说明作为明朝皇帝的离宫,南宫是可以随时接待皇帝驾幸的。但朱厚熜一想起曾祖父曾在南宫居住,颇为不悦,就去了西苑居住。这也从侧面证明,南宫的设置绝对是配得上皇帝之尊的。景泰帝把哥哥朱祁镇安排在爸爸朱瞻基住过并增修的南宫,这个安排不论是形式上还是实质上都无不妥之处。
如今南宫已不可见,毁坏于李自成进北京时,想来若南宫还在,也不会有很多人受野史小说、电视剧影响认为南宫真的只是一间破旧宫殿而已吧。
孙太后还在呢
在景泰朝,除了这两位皇帝兄弟,这宫中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那就是明宣宗朱瞻基的皇后,当朝上圣皇太后孙氏。
孙太后是宣宗皇帝的皇后、朱祁镇的生母,在土木之变后,她本想以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郕王朱祁钰监国的形式代为执掌明朝国政,但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在瓦剌的进逼和群臣的压力下,她也明白“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和不能让也先以挟持皇帝来要挟朝廷的道理,更担心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明朝有亡国之祸,于是她同意郕王朱祁钰即位登基,但是在此基础上,她已经把朱见深扶到了太子之位,让天下人都知道朱祁钰不过是个“代皇帝”,以此也可看出孙太后在朝廷上还是颇有威严的。
丙戌,上皇还京师。帝迎于东安门,入居南宫。帝帅百官朝谒。庚寅,赦天下。—《明史景帝纪》
朱祁镇归来后,他的生活待遇等方面自然也是孙太后关注的重点,景泰帝虽然从内心里不希望哥哥影响自己的帝位,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朱祁钰没有必要在生活上苛待朱祁镇,这样的做法对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太低端了,况且,朱祁钰当郕王的时候,哥哥对他还是不错的,朱祁钰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苛待哥哥。要么朱祁钰狠狠心留下千古骂名杀了哥哥,要么就好好优待让天下臣民看看留下个美名,没必要让哥哥活着还在生活上苛待他。
时英宗在迤北,(孙太后)数寄御寒衣裘。及还,幽南宫,太后数入省视。—《明史后妃传》
朱祁镇归来后,景泰帝就把他困在了南宫,孙太后曾经多次入宫探望,朱祁钰没必要让孙太后抓住生活待遇这个短处去说三道四,既没有实际意义,也不利于景泰帝树立自己仁德的形象。
在天顺元年二月,孙太后废朱祁钰为郕王的诏书中对朱祁钰多有诋毁,唯独没有说他苛待朱祁镇,这一点也是很说明问题的。
七年生六娃,唐高祖式的太上皇生活
唐武德九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兄李建成、弟李元吉,逼迫李渊册其为皇太子,两个月后,李渊禅让给李世民,称太上皇,已经60岁的太上皇过上了闲适的生活,除了参加一些李世民主办的宴会外,他也没有什么事,于是就给李世民生了一堆弟弟妹妹。
秀怀王见澍,英宗第五子,生于南宫;崇简王见泽,英宗第六子,生于南宫;吉简王见浚,英宗第七子,生于南宫。—《明史诸王传》
朱祁镇的太上皇生涯也是如此,在南宫时,朱祁镇与四位不同的后妃生下了三子三女:
朱祁镇于景泰元年八月回归入居南宫,从秀王出生日期倒推,大约最早在景泰二年初,朱祁镇就开始有妃嫔怀孕,到景泰八年正月朱祁镇复位,这七年时间,朱祁镇的妃嫔不断有生育,且这些孩子都顺利长成,而朱祁钰在位期间仅有汪皇后生育了一个女儿。试想如果南宫真的条件艰苦,朱祁镇能这样生孩子吗?生了能养活吗?
封上皇子见清荣王,见淳许王。—《明史景帝纪》
除此之外,在景泰年间,朱祁镇两个年龄稍长的儿子都是依礼加封的。在野史中说的钱皇后需要织绣品卖出去换钱,如果确有其事,当是彰显钱皇后德行之处,自然可以记录正史,但是不管是明朝官方的史书和清朝修撰的《明史》还是明人邓元锡、明末清初傅维麟修撰的两版《明书》都没有记载,且没有记述景泰帝苛待朱祁镇之语。
卒致也先悔过,先帝回銮,尊养之礼有加,谗间之言罔入。始终八载,全护两宫。仁恩覃被于寰区,威武奋扬于海宇。—《明宪宗实录》
在明宪宗后来给叔叔朱祁钰的盖棺定论中说:“先帝回銮,尊养之礼有加,谗间之言罔入。始终八载,全护两宫”,此时距离景泰帝离世已经19年了,英宗朱祁镇也去世11年了,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孙太后废朱祁钰诏书的诋毁如今也基本可以客观评价了,而“尊养之礼有加”更是直接指出英宗朱祁镇在南宫的生活待遇绝对是不错的,面对两位已经离去的长辈,朱见深不需要说谎。
生活的优待和精神上的压力并存
英宗在南宫,不自得,后曲为慰解。—《明史后妃传》
上召内阁臣李贤问曰:朕惟母后恩深无以为报,况朕居南宫七年,危疑之际实赖保护,今又定策禁中俾朕复位。—《明英宗实录》
前文已经基本厘清了所谓“景泰帝苛待朱祁镇”之事,但也必须指出,生活上的优待绝不等于精神上的舒适,在史料记载中,朱祁镇在南宫的生活其实并不快乐,多有忧愁甚至是危疑之际。
阮浪至景帝时,为御用监少监。英宗居南宫,浪入侍,赐镀金绣袋及镀金刀。浪以赠门下皇城使王瑶。锦衣卫指挥卢忠者,险人也,见刀异常制,醉瑶而窃之,以告尚衣监高平。平令校尉李善上变,言浪传上皇命,以结瑶谋复位。景帝下浪、瑶诏狱,忠证之,浪、瑶皆磔死,词终不及上皇。英宗复辟,磔忠及平,而赠浪太监。—《明史宦官传》
在景泰三年的“赐刀事件”中,朱祁镇着实受惊不小,面对这样一件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事涉南宫,朱祁钰处置阮浪和王瑶虽然是冤枉了他二人,但事情之大白于天下已经是朱祁镇复辟之后了,朱祁钰的处置不管是真的不知事情还是刻意为之,都是对朱祁镇的一种震慑。由此一事也可见,朱祁镇在南宫虽然待遇颇优,但精神上并不愉悦。这种精神的压抑不仅来源于景泰帝的猜疑,自然也有对自己宠幸奸佞导致国家和个人屈辱的沉痛,朱祁镇复辟后能够多有良政,大抵也是因为此时的反思。
小论
景泰帝朱祁钰无疑在土木之变后对明王朝的再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带领一众忠志之臣将明朝从行将覆灭的危机中挽救了出来,对张太皇太后逝世后国家出现了乱象进行了革新和整饬,明君和中兴之主冠于景泰帝之前并无不妥。
相比弟弟朱祁钰,朱祁镇的执政生涯和他犯下的重大错误使他不可避免钉在了明朝的耻辱柱上,景泰帝把他困在南宫七年,善加优待却不许他随意出入,不管是从稳定自己帝位的角度还是别的什么,这都无可厚非,后人提及此事,怀抱明英宗才是正统皇帝思想的人自然会对景泰帝多有诟病,使得朱祁镇的南宫岁月成了艰苦和受难的代名词,这并不符合史实,纵使是事实,难道不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吗?
洗朱祁镇的能不能别老拿南宫的事说呢,朱祁镇在南宫过的很好,实录、当代人的笔记(李贤的除外,因为他是靠贬低景泰来受堡宗的青睐)以及朱见深和万贞儿已经给出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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