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十六年前。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本是春回大地的好时节，长春宫中却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春天尚未吹进这深厚的宫门。
“皇上驾到～”听得内侍在门外叫道，皇后抿唇抹了抹眼角的泪，却无法掩饰满脸的憔悴。太监总管富贵伺候着皇上落座后便使了个眼色将一众宫女带出了皇后的寝殿，并小心翼翼地轻声将门合上。约莫旁人该是走远了，皇上叹了口气道，“朕虽贵为国君，却是有许多事就算是朕也没有法子的……”
“臣妾明白的，只是臣妾只有喜儿一个妹妹，如今遭遇了这等变故，实在伤心……是臣妾没有能为她寻得好去处……”皇后刚收住的泪，便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爱妃你日日这般，总要哭坏身子的。为了肚子里朕的麟儿，你也不能再终日以泪洗面罢。朕今日是来告诉你一桩事，喜儿昨夜在死牢分娩，生下一个女儿。朕命富贵将孩子抱了出来，送去了礼部尚书萧大人家抚养。这事儿朕已经命富贵办妥了，喜儿总算也有血脉留存于世，爱妃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了。”
“这…… 皇上大恩，臣妾无以为报……”
“你我夫妻之间，谈何大恩。终究只是大人犯下的罪，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何错有之？昨日恰逢是普贤菩萨的圣诞，便当作是她与佛有缘罢。萧大人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进宫的机会也是不少的，将来爱妃你还要看着她长大，便不要再过于伤心了。喜儿是在册登记人，屺王谋反一案，朕对她实在难以徇私。”
“皇恩已是浩荡，臣妾与喜儿谢过皇上。她……可以安心了……”
春风拍着长春宫门的铜环，发出叮当的声响，似乎在敦促这一季的冬日也该退场。
第一章 青梅煮酒
白日当空，柳庭风静。
大宗伯第的墙角外，一位鹅黄衫子的明眸少女正在试图翻墙进入，身边丫鬟模样女子拭着额角的汗珠，不停地唤着“小心”。女子的身手也算利落，并不似柔弱的官家小姐，三两下便成功翻入了高墙，但听着声音似乎着地的时候跌了一小跤。院内闻得动静赶来的护院阿漆刚要唤人，定神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小……小姐您怎么翻墙……？”
“轻着点儿，你就当没见过我！今日，梁王世子入宫觐见皇上与太后娘娘，我便早了一日从宫里回来，你可千万别走漏的风声，让我瞧瞧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好玩的事！”
“啊……这……小的这就在角落待着，和谁都不碰面不说话，您可放心了。”
黄衫女子拍了拍了阿漆的头高兴地离开了。她叫萧长倾，礼部尚书萧正卿的老来女，萧正卿生有三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府上的掌上明珠。长倾自小又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时而入宫小住一阵，今日恰好得回。
长倾回房沐浴换了身男装束了发髻，叮嘱侍婢们切勿走漏风声。“阿竹在哪里呀？”长倾拈起一枚青梅尝了一口，酸得不由打了个激灵。
“竹公子应是在武场练剑罢，但小小姐您要是先去找竹公子的话，三少爷知道定是要恼的。”
“他又不知道嘛，而且三哥他哪有一天是不生气的？千万别告诉大哥三哥我已经回来啦。”长倾说着话，已经端着一盆青梅欢快地迈出了房间。
武场中间，一位神色清冷的少年正在练剑，这是竹。竹、影是二少爷萧长夜于昆仑习武时的师兄弟，两人皆是身手了得的个中高手。萧长夜受封昭毅将军赐居将军府后，影随二少爷入将军府。竹则留在尚书府中。
长倾见阿竹用玄色的布带蒙住了双眼，便起了些调皮的心思。只见长倾拿起一枚青梅手上使了些劲道丢出，直直朝着阿竹的面门而去。阿竹不动声色地挥剑挡下，长倾又连着甩出好几枚均被阿竹不费吹灰之力地挡下。阿竹一边说道，“长倾？”一边取下蒙眼的布条。看着眼前“偷袭”失利的长倾，阿竹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好生无趣，人家明明是提前回来的，怎地你一猜便知？”
“梅子。”阿竹道，除了她还有谁会用青梅偷袭自己，“提早一日回了？”
“嗯，梁王世子入宫觐见皇上与太后娘娘，他们今日都忙得很我便早了一日辞行回来。对啦，我约了二哥和白子睦还有子睦的妹妹迟迟今晚去花间楼喝酒，阿影应该也会来，你快回屋换身衣服陪我一起去罢，有个惊天大事呢。”
“可。”她的大事，总感觉有人要遭罪了呢，阿竹心想。
“你快一点嘛，我去八角亭那边等你，我们翻墙出去别走正门，大哥和三哥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今晚可以喝个痛快！”
花间楼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菜色酒品自是无话可说，最大的卖点是酒楼最顶上造了一个精巧的琉璃阁楼，阁楼下假山流水奇花名卉，阁楼里又可以将汴京的十里繁华景色尽收眼底，琉璃阁楼还设了传菜的机关，是达官贵人宴请宾客的最佳之选。
琉璃阁中，欢声笑语。
“长倾，二哥有些日子未你相聚，长夏和长晖近日可好？”长夜见长倾落座，满脸欢喜，赶紧招呼她过来坐下。
“总是好的罢，我提前了一日从宫中回来，还未见着他们呢，若是先去与他们招呼定然是说长道短，没有半日万万不得脱身，得知我要出来吃酒还得叮嘱再三，尤其是三哥现在，比大哥还能说教，我可不想告诉他今日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哈哈，名动京城芝兰玉树般的翩翩佳公子长晖，在长倾这边竟遭如此嫌弃。”阿影举起觥觞，剑眉星目，笑颜爽朗，竟让白迟迟望着有些失神，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每次见他笑起来的时候，迟迟仍是会怦然心动。
白家与萧家本就是世交，白子睦白总兵与萧长夜是同上过战场的挚友，今日六人到此一聚确是有一桩美事。
“白兄，这事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她，是安涫安太医的孙女安雪见，安太医有时去惠民药局监理些事务，就喜欢带着他那个好医学的孙女。你上次撞见的便是她罢。”长倾一脸兴奋地抿了一口梅子酒继续道，“她可是个顶温柔顶善良的女子呢。”
“噢，那与我家长倾大不相同。”长夜忍不住打趣。
“二哥你好烦噢，还听不听嘛？我可是特意偷跑出来给你的好兄弟出谋划策，你竟说我不善良？那我现在回去找三哥玩了好了！”长倾作势要离席。
“留步留步，是我不对，自罚一杯，我们长倾虽然刁蛮了些，善良热情一定不输他人。”
“哼，这还差不多，听我继续道来。安太医这个孙女天资聪慧，安太医曾带她入宫在御药房学习，所以我自小识得她，她闲暇时刻经常喂食御花园的飞禽走兽，即便是动物，有所不适她便会悉心照料。”
“我也好想见一下让我哥魂牵梦萦的女子呢，长倾长倾，如何可以见着她？”白迟迟是白子睦的胞妹，兄妹两人都是爽直的个性，与长倾自幼便十分合得来。
“这倒还真的不是件容易事，雪见性情好静，入宫的时候多是与医书药材为伴，若不是靠皇帝哥哥的小狸，我还不得与她相识呢。她很喜欢皇帝哥哥那只小狸，我有时抱着小狸去寻她玩，她便与我聊些日常的寻医问药之事。不在宫里的日子，她鲜少外出的，定然不似你我男扮女装酒也喝得。她也不爱看戏听曲，我在云韶坊从未见过她。所以子睦与她得见确实有缘。”
“那可如何是好，我们也不是时时得以入宫，只怕难以结识雪见姑娘呢。”迟迟满脸失望。长夜望向长倾，见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便知这丫头该是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只是不晓得会好主意抑或是鬼主意。
“看来我还得好好合计该当如何，不过多亏了长倾的消息，子睦我欠小姐一份情，来日定当双倍奉还。”子睦作揖谢过长倾。
“那你直接记上四倍的情分好啦，我这里还有个好东西要给你。阿竹阿竹快拿出来。”只见竹公子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了一方轻巧的棋匣，长倾将棋匣打开，这几位出生华府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却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一方玲珑棋匣是整块蓝田玉镂雕而成，汉白玉作白子，龙尾石作黑子。是我特意问皇帝哥哥讨要来的，他不爱下棋，放在御书房中也是落尘。安太医他除去杏林还好坐隐，下个月便是他的寿辰，子睦你用这个作为贺寿礼吧。”
“这可是个绝世稀罕的物件！”子睦也是好棋之人，这一方棋匣倒确实当得起这句赞。
“物件成就佳话才有其价值嘛，你们瞧它这些年放在皇帝哥哥的案几上，成就得便只有太监宫女小心翼翼地拭灰拂尘，若是被打碎可能还会妨害他人，一点也不好呢！子睦拿去送给安太医，你也是对弈高手，若能把握住机会和安老太医成为忘年棋友，又何愁没有接近安雪见的机会呢？”长倾的一席话惹得众人啧啧称好，白子睦也就不再推辞。
“不过话说，我记得之前玉华公主对子睦兄很是倾慕呢，公主和医女选一位，倒是很像戏里的情节呢？”影公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阿影你可休要打趣我，玉华公主好动，只不过是向我学些骑射之术而已。而且公主刁蛮任性，当她师傅已经够我受的，我可担待不起。”子睦连连摆手。
“嘻嘻，说到拜师，我记得姚相的孙女也对阿竹青眼有加吧，去年围猎之时，姚大千金还对阿竹说让阿竹教她射箭。”长倾瞟了瞟一直正襟危坐沉默少言的阿竹，他可真伤了不少姑娘的心呢。
“那可不是，要说京城最为风流倜傥的公子是谁确是见仁见智各有千秋，但要说京城最为不解风情的年轻公子，那莫有人可与竹公子相较。”子睦想起去年围猎之事也笑了起来。
“也是堪称经典呢，人家让他教射箭，不想教推诿也没关系，阿竹只淡淡说了一句‘资质太差’，姚小姐还不想放弃，结果阿竹对她说，‘每日双手齐肩，提水桶一个时辰，明年今日射术自可精进’……当时我在树上偷听，我努力地憋住不笑出声差点就掉了下去。这尴尬的场面要是被我撞破，只怕是尚书和宰相都要同朝不和了呢。”长倾笑得花枝乱颤，带着几分醉意地靠在阿竹的肩头。
“哈哈这件事我也是难以忘记，哥哥你可想好了，将来玉华公主若是找你，你也会说出这般无情的言语吗？那可是驸马爷呢，你当真不会后悔？”迟迟也加入打趣。
“我早说过，你们若是想追求哪家的千金就找长倾我出谋划策准没错，你们若是想要断然拒绝哪位痴情女子的好意，便请阿竹教你们几句，定能让对方立即死心。对了阿竹，医女和公主，你会选哪个呀？我在想，子睦若是选了阿竹的反门，定然是不会有错。”长倾欢笑着看向竹。
“那在下选公主。”竹公子倒也是很配合长倾的意思，众人继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回府的路上，竹望着怀里沉沉睡去的长倾，心想这样怕是只能走正门了，希望别恰好遇见三少爷才好。大宗伯第红漆朱门，竹抱着长倾刚迈进前庭，抬眼只见萧长晖喝着茶，怕是已经恭候多时。
“她和谁一起喝酒。”长晖放下手里杯子，咔地一声作响，那上好的描金薄胎玉瓷杯应声碎成两截，边上侍候的二月不由得心疼了一下，萧家在财富榜上的数字又得可见地跌一跌了。
“二少爷、阿影、子睦兄和白迟迟。”竹淡淡地答道。
“回去休息吧。”长晖皱了皱眉，从竹的怀里接过长倾，这丫头真是逢酒必醉。
长晖抱着长倾回房，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数落道。“从小你想要什么我都让给你，闯了祸就都赖在三哥我头上，长大了点还知道给我招情债，男扮女装勾了显贵千金的芳心就让我去填坑！我是哪里对你不好了？去宫里住了两个月，回来都不知会我一声，直接就出去喝酒！喝酒还不带上我！不带上我也勉强可以不计较，为什么可以带阿竹？”长晖越说越气，原本一张温润如玉俊逸非凡的脸在月光下竟生出几分咬牙切齿。
“对不起嘛三哥……别气了……”长倾被这烦人的絮絮叨叨念醒了一下，小脑袋换了位置又在长晖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这样……？那算了原谅你罢。”说完长晖又觉得有点后悔，是不是原谅得有点太轻易？自己明明受了很大的委屈，但大丈夫说一不二，下次定不轻饶她，下次一定！
第二章 知音见采
云韶坊，是京城一处听琴看舞观戏的好去处，老板娘花姨是京城风月场的名腕了，据说她在西域楼兰等地也有不少交好的关系，所以在她的云韶坊时而便会有些异域风情的表演，使得其在京城的风月场所中独树一帜经久不衰。近日，云韶坊更是高调宣扬自称请到了一位师从龚云鹤门下的神秘乐师，说起这位龚云鹤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堪称当今天下乐师第一无人敢出其右，龚云鹤琴艺绝伦又擅长创作，不仅身怀多部绝世琴谱孤本，亦自创了多曲惊世之作。他前半生云游四方，行迹不定鲜少收徒，后半生竟选择入宫成为御用琴师，听候皇家差遣，其中因由令人琢磨不透，坊间也多有传言，说他与先帝一位宠妃是知音云云。总之无论是曾经或者如今，在民间若能听龚云鹤弹上一曲可能是一生难得一次的机会，虽然这次只是他的徒弟，却也足够让云韶坊成为京城近日最热门的话题。况且听说，这次应曲的舞者是楼兰第一美人——绮绿。传闻绮绿的美貌光彩照人，可以使璀璨的珠宝都为之暗淡。这样一个组合堪称将两个举世无双融合到了一台戏中，纵然票价千金一席也是被预售一空。
这等热闹之事，长倾自然很有兴趣。说起龚云鹤的徒弟，世人不知还有一个长倾。长倾虽然棋书画技都差强人意，在曲艺上确颇有些天赋造诣，自小在宫里得龚云鹤真传，若是出世定能名声大噪。不过长倾的琴技如锦衣夜行，有幸得闻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的皇帝哥哥，每次听到她弹琴莫不是她闯下什么大祸的补偿就是即将蒙受一些巨额损失。连皇上都打趣，想听长倾弹琴，却又害怕长倾为朕弹琴。如今有可能是自己师兄弟的人物来京城开场，还有这位楼兰第一美女，长倾岂能错过。
这次的演出共三场，第一出定在七月初七的七巧节，奏的是《太古神品》中的《流水》与《阳春》。云韶坊分为两层，一楼大厅卖散座，二楼设有一圈雅间，窗台正对戏台。长晖与长倾来到二楼落座后，好戏尚未开场，却见得戏台子下似乎有些嘈杂，长倾自幼喜欢听曲看戏，长晖常常陪着她出入，两人与花姨也算是熟识，见演出迟迟未能开场便招呼三月把花姨请来问上一问也顺便寒暄几句。
得见花姨，长晖便意识到台下怕是发生了些不小的变故，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花姨今日眉间却显显然透露这几分狼狈与忧烦。
“花姨，下面出了什么事嘛演出也迟迟不开场？”
“哎，长晖公子，长倾公子，不瞒两位今日我这场子怕是要砸了……”花姨焦急地叹道。
“怎么回事，京城哪有人敢砸花姨您的场子？”有人砸场子？长晖倒也始料未及。
“仇家确然是没有，我花姨自认为平素为人磊落豁达，圈内大家也对我多有担待，这次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呐。我这次请的琴师从西域远道而来，在京城有些水土不服，前几日便有些抱恙，不想今日刚要上台，突然人便倒了下去，双目紧闭唤也唤不醒来了……”
“呀！这可不得了，现在人怎么样，要不然我让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长倾听了不禁跟着担忧起来。
“谢长倾公子美意，刚才请医师过来瞧了，性命无虞，只是身子虚弱需要调理一阵子，演出自然是不能了我正愁得不行，我这云韶坊虽然不乏些人才，但能配得上与绮绿同台确实勉强，而且《太古神品》本也是失传之作，现世能奏的乐师怕也是找不出几人，何况是立时三刻，哪有人能救得了这个绝世场子呢？我这前些日子铺垫造势了那么多，功亏一篑，赔了钱还是小事，只怕是要沦为京城笑柄了。”花姨双眉紧促一筹莫展。
“要说办法……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长晖若有所思地看向长倾。
“帮就帮得吧，花姨您莫急，《流水》与《阳春》这两曲恰好我长倾也可以。”长倾见花姨万般焦急地样子，如果弹上两曲可救一坊人的燃眉之急，她自是不会推诿。
“真……真的？长倾公子真的会？”花姨惊道，平日里只知道长倾好琴曲却不知她竟个中高人。
“我敢说比起您请的神秘琴师，定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先把今日的场子应付过去自然没有问题，花姨您且去安排一下，给长倾换一身衣服上个妆，别教旁人认出她来。若是有人打探此事，切不可走漏风声。让她下场在乐坊弹琴传来传去总是闲话。”
“这点公子放心，花姨我还是有分寸的，这次是花姨我承两位的大恩，自然会将此事办得妥帖。”
长倾便匆匆随了花姨去准备上台了，内心还有些许小紧张，她可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弹过琴。
花姨不愧是风月场中滚打多年的人物，雷厉风行地安排给长倾上了戏妆，穿上一袭先秦风格的袍子，便是长倾也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琴台前还竖了一盏水墨屏风，况且众人的眼光多半是在绮绿身上。然而，却有人依然注意到了长倾的不同寻常。
二楼雅间，与长晖一墙之隔，坐着听曲的是梁王世子梁回星与他的亲信幕僚刘皋。
“这姑娘确实风姿绰约，翩若惊鸿。”一曲作罢。刘皋见小梁王竟看得有些失神，心下不免有些讶异，自己伴随他多年却鲜少见他被美女子所折服。
“不是舞者，是琴师。”小梁王抿了一口杯中香茗，耳边似仍有琴音余韵。
“这舞者虽然姿容上乘却也不过如此。但这琴师，只怕天下能与他比肩的不出三人，没想到京城还有这等高人。”见刘皋不明所以，梁回星又说道。
“公子要不要等演出结束后与那琴师会上一会？”
“明后日还有两场演出呢，先让我当好一个聆听者罢。”梁回星自然是想见他的，甚至内心有着非常渴望与他结识的冲动，却又担心有些唐突，他花钱听曲，听完将乐师叫来饮茶用膳，若是知音这样的相遇方式太过俗气。不知不觉，自己对他竟有些类似春心萌动的感觉？梁回星自觉也有些好笑。
尚书府，夜。
“三哥！你觉得我今日弹得如何？”
“和往常每次都一样无可挑剔。”长晖宠溺地看着眼前的长倾。
“问也白问，你怕是目光都在绮绿身上吧。告诉你噢我可是近在身边看她，确实当之无愧楼兰第一美人，让我想想这京城里，除了辰萑公主，谁也不比她好瞧呢。”长倾认真道。
“确实生得是个美人儿。”长晖有些心不在意，今晚长倾散落着头发三分慵懒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毕竟他心中明白，长倾并不是他的亲妹妹。
“花姨说那位奏乐先生已无大碍了，明后日应该可以勉强演出。她也观察了一下在意琴音的人并不多，主要都是被绮绿的美貌所倾倒。那位先生觉得京城的水土不适合他的体质，听说奏完这两日便会尽快回去西域了。有些可惜呢，还以为可以和他多讨教一番。”
“你呀还有宫里那位龚先生可以讨教呢，这位先生身体孱弱，可能经不起你作弄的。”夏夜的风吹在凉亭，长倾在侧。
“谁作弄人了，三哥你老是胡说！”
“明后日我要去兵部议事，让阿竹陪你一起听戏吧，记得别太过招摇了。”
三日后。
“花姨您好，这位是梁王世子，小梁王梁回星。”刘皋将花姨请到里府里。
“见过小梁王。”花姨优雅地行礼竟比宫内的女子毫不逊色。
“梁某人不爱迂回曲折，便直接了当地问了。梁某想向花姨打听个琴师，七巧节当夜的那一位。”
“三日都是西域来的那位先生，昨日已与大家行过谢礼……”花姨内心有些忐忑。
“是梁某人问得不够清楚嚒？还是花姨觉得梁某是个眼里只有那个舞姬，对乐师换没换人都听不出来的重色之流？”小梁王语气平淡，面容温和，花姨却吓得险些站不住脚，风月场上的经验告诉她这一关并不是轻易能过去。
“昨日与大家别礼的乐师确实与七巧节当日的并非同一个人。不瞒小王爷，七巧节当日这位先生突发恶疾无法登场，危机之中有一位贵人愿意相助替那位先生奏乐。但对方并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要求妾身为之保密。对方救云韶坊于水火之中，妾身不可违逆当时约定，望小王爷谅解。”花姨说着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等待梁回星的回应。
“哦？既然答应了对方，自然不可言说。你回去罢。”花姨有些惊愕，这就放过自己了嚒？不过既然得了令，还是速速退下为上，行完礼后花姨便告退了。
“小王爷，这就算了嘛？”刘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算了，不必强人所难？我想到了另一个人，也许能告诉我们更多有关那个人是谁。”梁回星勾唇一笑，觉得这比强行从一个乐坊老板娘处打探消息要从容得多了。
“呃……那在下可要先去备妥足量的金珠了。”
“可。”梁回星预感有一个很特别的故事要翻开它的篇章了。
第三章 风禾尽起
水月先生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相传他武艺超群却从不参与江湖纷争，行迹飘忽难觅其踪，他是个江湖百晓生自称“说书人”，无论是江湖传闻坊间野史或者宫廷秘辛，水月先生无所不晓。若能得见于他，你询事他开价，价格自是不菲，水月先生还有个规矩，同一个故事只卖于一位有缘人，一旦卖出便告售罄。
这一日，梁回星独自于京郊泛舟江上。秋色渐起，两岸红叶飞舞桂花沁香，好不惬意。梁回星看似漫不经心，任由这扁舟随波逐流。
“小崧，水月先生今日可在？”梁回星似与这水月先生颇有交情。
“梁公子，先生在房里呢，公子请。”小菘是水月先生的侍童，容貌看似有些稚气举止却是优雅稳重，一袭灰蓝的道服瞧起来颇有几分仙气。
水月先生在窗下的蒲团坐着摆弄一方珍珑棋局，对置的蒲团边也摆着一副茶具，似是知道今日有人要来。水月先生抬眼望见梁回星眉梢便露出笑意，仿佛看见一座金山移步前来。
“小王爷稀客呀，近来可好？”
“佳。先生似乎每次总是知道我要来？”
“也可能是在下每日都放着客用茶具呢？但凡有人前来，便可故作先知一番。今日想问谁家故事？”水月先生的笑意更浓了。
“云韶坊，七巧节，那位琴师。”小菘已为梁回星斟好茶水，将淡雅的熏香炉往旁移了几尺便退下了。
“噢，那位姑娘啊，可是价格不菲。”做完今日这单生意，看来又可以游手好闲好一段日子了呢。
“原来的确是一位姑娘。”
“三百金珠。”水月先生儒雅俊逸滴抬手比了个一的手势。虽是在要价，却丝毫不带市井之气。
“可。”那位琴师竟能让水月先生开出这般高价？梁回星想起之前询过的朝中公卿江湖高人，也不过百来枚金珠的价格。这倒使他心中又更生出几分兴趣。
“她是礼部尚书萧正卿的小女儿萧长倾，年方十六待字闺中，生辰与普贤菩萨圣诞同日。萧长倾出生便被先皇及当今太后收为义女，与当今圣上也是兄妹相称，常于宫中行走，师承御用乐师龚云鹤，是龚云鹤的第六位弟子，目前也是最后一位。性子活泼，擅长闯祸，时常男扮女装行走于京城街市。”
“颇有些意思。”
“诚然。小王爷想与她结识，倒也不是难事。不过若是想撷芳入府，估计得费一番功夫，她那三个兄长可是十分护妹。另外，这位萧长倾的身世还牵扯着一段秘事。”
“哦？”
“萧长倾实则并非萧正卿的亲生女儿，小王爷可知十六年前那桩屺王谋反一案？”
“屺王谋反一事朝野震惊，小王那时虽然年幼却也是听闻过的。十六年前……难道她？”梁回星惊道。
“萧长倾正是屺王遗孤。”水月先生点了点头继续道，“十六年前屺王谋反事发，举家皆入死牢，彼时屺王妃已身怀六甲。屺王妃元喜是当今太后娘娘的胞妹，当时嫁入王府仅仅一年便遭此变故，太后娘娘自然痛心疾首。先帝仁慈又念及太后与屺王妃姐妹情深，便下了密旨对这孩子网开一面，元喜在牢中生下女儿后便由内侍抱走入了萧家的名册，太后娘娘也将其收为义女，而萧长倾却不得知太后娘娘实则是她的亲姨母。”
“竟有此事！”梁回星听闻也是心中惊骇，这一段离奇往事若不是从水月先生处听得，他怕是只当作是戏文一笑置之。
“可值三百金珠？”水月先生淡淡地笑着，似乎说得只是一段平常人家的往事。
“先生的开价自是没有不值的时候。待小王回去以后会令刘皋将金珠以先生的名义存入银庄。”梁回星内心感叹今日确是不虚此行。
“那小生先谢过小王爷了。再送与小王爷一个故事罢，这段旧事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再起兴趣，承蒙小王爷照应，便当作是小生的回礼罢。”水月先生继续道来，“龚云鹤年轻时曾有一位知音人，但两人身份悬殊难成佳眷，那小姐养在深闺足不出京，龚云鹤每次外出游历总会收集些趣闻异物送与那位小姐，两人始终以朋友相处并未逾矩。那位小姐便是元喜姑娘。后来元喜身死，从此阴阳两隔。龚云鹤也不再喜欢远游，便入宫作了琴师，为她的胞姐和唯一血脉抚琴弹曲了此残生。”
暮色渐浓，夕阳余晖照在梁回星的侧脸，幽暗深邃的眸子却透着些许忧伤。他想要守护她，和这段秘闻。
第四章 金风玉露
近年朝野一团和气，边境亦无战事，无论是达官显贵或是寻常百姓都生后富足，安居乐业。愈是这样的年代，娱乐游玩便成了一件大事，例如秋季围猎。
本朝围猎除去显耀各自打猎诱捕飞禽走兽的能力外，还特有一项竞技比赛，称为“竹击”。竹击比赛时，两位各自骑马执一竹杖，竹杖前段涂有灰炭，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双方交手，落下马者判定为败者，若双方均未能将对方击落马下，则在对手身上留下更多炭印的一方胜出。竹击之术在本朝士族中颇为流行，当然在一年两度的围猎中，各位公子才俊也都想要在竹击比赛中拔得头筹。
尚书府，演武场，萧长晖与竹公子正在演练竹击之术。长倾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位俊俏公子争斗在一处若有所思，绮绿也同在旁观。说到绮绿，自上回在云韶坊对长晖一见倾心，现已入了尚书府在长晖院里侍候。花姨对她是略略有些不满的，终究是自己费了大功夫从楼兰寻得的好苗子，还未能名动一方为她赚个盆满钵满便随男人去了，只不过对方是素来照应自己的萧家，自是不便阻拦。不过就花姨看人的本事，这位绮绿姑娘可不是什么善主，从小在舞坊长大的姑娘没有些心思又怎能护得自身周全并谋个好些的前程呢，各有各的造化，随她去罢。
“长倾小姐觉得，长晖与竹公子谁人更厉害一些呀？”绮绿看着长晖，毫不掩饰眸中的倾慕。
“嗯……比赛的话三哥会赢，若是生死交战我倒觉得还是阿竹武艺高一些。”长倾剥下一瓣蜜桔塞入口中。
“长晖公子竹击很厉害呢，已经连续获得两次第一了，不知在本次秋猎中能否获得三连冠，我听闻赌坊还开了庄，长晖公子可是冠军热门人选呢。”
“嘻嘻是呀，我买了五十两银子的小梁王赢。”长倾吃着橘子咯咯笑着。
“啊！长倾小姐您不买长晖少爷赢吗？难道那位小王爷很厉害？”绮绿有些诧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三哥厉害，听说身手可是非常了得。”
两人说话本也没刻意压低声响，不远处的长晖听见则是满脸地不高兴，一个抽身来到凉亭捏着长倾粉嫩的小脸，“你说的了得是有几番了得？还未比试就觉得自家的三哥不如人家吗？”
“也不是不如啦，我今日本想去瞧些热闹，结果一瞧那赔率，若是买三哥赢五十两变成七十五两，那位小梁王初入京城尚未展露头角，若是买中他赢一赔六呢！即便是既往的新人，我也未曾见过这般划算的赔率，况且我看那位小王爷气度不凡……”长倾洋洋得意地计算着，仿佛三百两银子已在眼前。
“哼，便是一赔十，你那五十两银子也回不来了。”长晖心中暗自较劲，定不能输给那个小王爷。
同日，梁王府。
梁回星正与两名武师演练着竹击之术，见刘皋回来，梁回星拭去额角的汗珠问道，“什么事？”
“回小王爷，小人刚去蒋老板那边取了今日赌坊的账册，长倾小姐下注买了公子赢。”
“知道了。”梁回星抿了口茶便策马回身继续演练，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听说那位长晖公子也是个中高手，能否一定胜过他还未可知，但想来长倾小姐应对他梁回星的名字，留下了些许印象。
转眼便到了秋季围猎之时。围场的两边是峻岭崇山，中间则是一条狭长的平原，专属负责的羽林卫会对兽群循迹，若有发现则禀报皇上，带领群臣一齐进行围猎。是日，长倾身骑一匹照夜玉狮子，通体银白熠熠生辉，长倾着一身男儿装，月白底子的骑马装用翠线绣了半幅惟妙惟肖的水杉，似是叶片上能掐出露水。云一緺，玉一梭，爽朗清举，英姿飒飒，连长晖不得不赞叹长倾的风华。长倾不耐权贵朝臣之间的虚与委蛇，难得离开京城来到郊野的她直好似脱线的纸鸢纵马驰骋，竹则随在她的身边。
长倾跑了一会，来到一处瀑布的下方，有些涓细的瀑布水流在地面岩石之间冲刷出一条小溪流，水流撞击到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长倾缓缓地驱马至溪水边让马饮着水，好不惬意。而她却不知此时瀑布的上游有一只褐色的娟头蜂鹰正在啄食着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在蜂鹰的啄食和阵阵秋风的作用下，马蜂窝忽然掉落借着瀑布簌簌的水流被冲进了小溪，长倾的照夜玉狮子恰好饮着水，一群癫狂的马蜂伴着一个残缺的马蜂窝直冲马的面门而来，照夜玉狮子哪经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惊骇，发出阵阵嘶鸣一边疯狂地飞奔起来，长倾死死后拽缰绳却是毫无用处，一旁护着的竹驱马前去追赶，却如何跑得过长倾那匹千里快马。正在这危急关头，之见一匹黑色的绝影如同疾风闪电一般向长倾呼救的方向追去，绝影的主人头戴牙白宝玉束发，身着一袭金线团绣的雀头色骑装，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恰在那时，照夜玉狮子甩头挣脱长倾的后拉之力，缰绳从长倾细弱的双手中被挣脱开，只见绝影背上的公子一个飞身从空中接住了正要被照夜玉狮子甩落的长倾揽在怀中。是他，梁回星。
此时，长晖与竹也已跑到近前，长晖急急翻身下马查看长倾安然无恙，才将心放下。
“幸得公子出手相救，萧长晖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她定是受了惊吓，快带去让御医瞧一瞧。”虽然有些不舍，梁回星还是将怀中的温香软玉交由给了长晖。不知下次抱到她，会是什么时节呢。
长倾回到大帐歇息，御医说自是没有大碍，令人熬了些梅子汤让长倾喝着压惊。
“你呀，总是让人不得安心。今日便歇着吧。”长晖在一边仍是阵阵后怕，这要万一有个闪失。
“也没事啦，骑马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摔过。而且不是没什么嘛，我的小白有没有找到呀？”长倾一边喝着温热的梅子汤，一边小声反驳，担心自己接下来不能好好玩了。
“已经找回来让人领去马厩歇息了，你先照顾好你自己罢。”长晖难得见长倾的怂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救我的公子是谁呀？长得倒是挺慈眉善目。”长倾试图转移话题。
“哪有用慈眉善目形容年轻公子的……他是小梁王梁回星，改日定要好好感谢于他。”长晖说道。
“噢，是他。”长倾忍不住就回忆起被他救下之时，确实身手非常好呢，自己的三百两银子看来有戏。
第五章 竹击大赛
三日后，竹击大赛拉开序幕。
各路王侯将相贵胄公子争相竞技，热闹非凡。一番角逐之后，来到最终决赛的自然是萧长晖与梁回星。
“啊，阿竹，三哥会不会赢嘛？”长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观，心下竟也是十分紧张。
“长倾，你已经问了十七遍了……”竹无奈道。
“哎，阿竹，我虽然买了小梁王赢，但……你知道我其实心里更希望三哥可以赢。”但好像也不想输银子，长倾内心纠结。
“知道。放心吧，三少爷的竹击造诣颇深，京内确实难有敌手。”但竹的心里，也并不确定长晖是否可以胜出。
“承让！”
“承让！”
一声锣鼓响起，开启了这场巅峰对决。
相较起之前的比赛，两人都十分沉稳地打马迂回，小心地寻求着对方的破绽。场边的观众也都凝神静气，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萧长晖紧盯着对方的身形，虽然说前几日梁回星确实置身险境救下了长倾，但那一刻看着梁回星温柔搂住长倾的样子，他心中的感激和恨意其实一样多，恨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再跟得长倾近一些，发现状况没有再早一些。虽然明白有些将来难以改变，但至少不能允许眼前这个人将他最喜爱的妹妹就这样夺走。
梁回星微眯了下双眼看着萧长晖肃然的面容，心中已是胜券在握。他蓦地策马向侧边走了两步，萧长晖后背一紧正待对方下一步的攻势，却直见梁回星偏头向观众席抛去一个灿烂的微笑，正是长倾所在的方向。萧长晖心下恼怒，驱动竹杖便攻将过去，梁回星早已预计到竹杖来势，轻轻一点便如四两拨千斤般化解了这一攻击，萧长晖自是不甘，接连一段凌厉的攻势朝向梁回星而去，梁回星不急不缓地见招拆招，萧长晖招式被尽然化解，又见梁回星含喜微笑，窃视流眄，不由心中觉得不好。梁回星一番严丝不透的防守过后行云流水般地切换到攻招，轻轻将竹杖点向了萧长晖的左胸。
“啊！他竟然真的赢了三哥。”最终竹击大赛落幕，梁回星以一分险胜萧长晖。
围猎结束后，萧长晖却有些郁郁，无论是长倾遇险或是竹击之赛都令他耿耿于怀。而竹也在回府不久后，请辞一段时日回昆仑闭关修行。
那一日的午后，萧长晖独自在演武场练武归来，想起似乎今日都未得见长倾。
长倾这丫头，一天天都不见人影，不晓得去了哪里。长晖心中思量，路过凉亭见绮绿与丫鬟三月在聊着天。两人见长晖走来，都默契地噤了声。
“你们两人在说些什么悄悄话，见我来了都不作声了？”长晖本对女儿家的窃窃私语自然没有兴趣，今日寻不到长倾正恼着，便质问了一句。
“这……也并不是说不得的事，方才我与四月去胡记绸缎庄扯些料子，回来的路上两人觉着有点儿乏，便在平水居饮一杯茶歇歇脚。我二人坐着饮茶，直见对面的花间楼今日竟被人整座被包了下来概不待客。我俩好奇是哪位公子是那么大的手笔，四月便前去打探了一下，原来是小梁王殿下。”
“梁王封地富庶，梁回星平日里素来一掷千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自上次竹击比赛失利于梁回星后，长晖听到他的名字便觉着有些烦闷，原以为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却不想身手着实不错。
“诚然如此，小梁王的手笔包场倒也是自然，片刻后我二人饮毕正要回府，却见……”绮绿偷瞄了一下长晖的脸色略显踟蹰却还是说了下去，“却见到是长倾小姐独自进了花间楼，且长倾小姐进去后，店小二便闭门谢客了。”
“他包下整间花间楼，只宴了长倾一人？”长晖的脸色更阴沉了。
“是……也不知为何长倾小姐明明知道公子与那小王爷合不来，却似乎近日与他走得很近。也许三少爷太过宠她了，女人总是得到太多便不放在心上。”绮绿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长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长晖愈想愈有些不自在，正欲去花间楼找人，才走到大门前却刚巧撞见长倾回来。
“三哥你这么匆匆忙忙地是有要事出门吗？”长倾险些被他撞着，赶忙往边上跳开。
“你还在意我去哪里？去那小梁王单独用膳可快乐？”
“你派人跟踪我？我只是去与他……”长倾只觉得莫名其妙，三哥今日怎地又脾气这么大。
“我可没有这般闲情逸致，你与他众目昭彰相约琉璃阁，又何须奇怪他人知晓。”长晖把头偏向一边，见他的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可爱，一袭水红长裙缀着颗颗珍珠，身后的宽大的系带绑成蝴蝶的模样。
“三哥你今日好生无趣，不过是与他人一同用个午膳，何必阴阳怪气咄咄逼人的样子？”长倾还不知他气从何来。
“我阴阳怪气？你明晓得我与他素来不合，偏偏就爱与他玩到一处。”
“谁人明晓得了？不过就是输人一次竹击，便成了素来不合？萧长晖你也太过小气了！”
“行，我本就是小气之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将院里的长夏也惊动了。
“怎么回事，两人像小孩般在门口吵架？长倾你一副风尘仆仆刚刚回府的样子，先回去沐浴歇息吧。大哥替你教训老三。”长倾巴不得赶紧走人，只是心下实在委屈，得人所救自然应该感谢对方，自己欲请梁回星来府上做客结果对方顺势邀她去花间楼赴宴，刚好也能借机去和小梁王讨教了一下竹击之术，似乎三哥很在意输了比赛呢，结果刚回府就被这臭三哥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长夏拉着长晖来到自己的院中小酌，问明了今日之事个中原由，语重心长道，“长晖，你我兄弟三人你与爹爹最为相像，年轻轻便行走枢部对朝政之事游刃有余，怎地事关长倾，就如此沉不住气？”
“大哥，今日是长晖失态。”两杯浊酒入口，长晖也有些懊悔刚才对长倾发了脾气。
“大哥明白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长倾终是要嫁人的，那位小梁王也是个文武全才气度不凡之人罢？我也听说了围猎之事，小王爷似乎很中意我们家长倾，长倾与这样的贵胄公子交往，也并非坏事。”
“哎，不是我对梁回星有偏见，只是梁王封地遥远，梁回星如今以世子身份居住京城，将来早晚要继承藩王之位前往封地，长倾若是与他……”若是长倾嫁去靖江，将来怕是一年得见一次也是难事。
“女儿家家自有自己的命数，长倾若是喜欢，你我又何苦阻挠？而且说这样的话也尚早，两人不过刚刚相识，是你的反应太过激了。”
“是长晖的不对。”
“大哥也不是想要教训你。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长倾这一生与你我只能是兄妹之情，她也迟早会嫁作他人的，过些平淡的日子便是最好。你要克制自己的情感，若是那件事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对长倾与萧家必然是一桩祸事。”
“大哥我对长倾只是兄妹之情……”
“你我亲生兄弟，你的心思大哥怎会不知？大哥也晓得你故作花花公子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掩盖对长倾的用心。你院里几个莺莺燕燕，哪有一个让你真正上心？”长夏长叹一声放下了酒盅，“这世间最难以掩盖两件事便是贫困与恋慕，大哥我能瞧得出来，对你上心的其他人也是一般，好生对待身边人罢，长倾自有她自己的将来。”
“长晖知道了。”无论是心有不甘或是难以割舍，长晖明白长夏说的将来才是唯一一种将来。
第六章 游园惊梦
“长倾小姐，大少爷和三少爷唤您去会同堂议事。”长倾在庭院弹着琴，听闻三月前来唤人心下略有诧异，会是何事唤她前去。
“三月知道所谓何事吗？”长倾边走边问道。
“三月只晓得会同堂里今日是永嘉公主来访，应是公主有事与小姐商议吧。”永嘉公主？长倾心生疑窦，这位公主深居简出，嫌少与他人来往，怎会突然登门造访？
说着话，长倾便来到了会同堂，待长倾入了座，三月便掩门退出去了。
“长倾见过永嘉公主，不知公主大驾莅临所为何事？”长倾行了个礼，在心中回想自己近来闯过的祸，作弄的人，似乎与眼前这位公主无甚关系。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只是本宫思来想去，也再难将这件事情长埋心底，还是想亲自前来询问一番。”永嘉公主双颊绯红，有些羞赧。
“既已屏退左右，公主但说无妨。”长夏抿了口茶，他也猜不透永嘉公主亲自登门所谓何事，说起这位永嘉公主，她的母妃自生她时便仙去了，听说她从小身体孱弱命格很轻，先皇将她寄养在一处皇家佛院直至十二岁才迎回宫中。
“本宫自幼丧母，生活于昆仑的一处尼姑庵中，由一众师太和比丘尼照料长大。本宫幼时曾有一次在山林中玩耍，与婢女走散惶恐中不慎跌落进猎户的陷阱，命悬一线之时有一位少年救了本宫，本宫当时年纪尚幼受了些外伤又很疲惫，在那位少年的怀中沉沉睡去。听闻少年也没有留下姓名，只是将本宫送回了尼姑庵便道别了。”永嘉公主叙述着往事，“后来本宫隐约记起少年的脖子上戴着一枚有些特别的白色曲玉，但派人在昆仑打探过数次，并无消息。”
白色的曲玉，难道公主记忆中的少年是……阿竹？
“本宫虽然回到京城，但自小在庵中长大，与各位师太与比丘尼情同家人，故每年本宫都会去昆仑小住，并与各位师太一同为本朝祈福。日前本宫前往昆仑时，竟与当时那位少年再度相遇，虽然已过了十余载，本宫确实一眼便认出了他与那枚曲玉。本宫差人去打探了下，得知是府上的竹公子。”
“啊！那后来公主与阿竹相认了吗？”长倾似是若有所思。
“尚未。本宫虽寻他多年，如今他人近在咫尺，却不知该如何相认。”永嘉公主垂下眼睑，女儿家的心思溢于言表。
“嗯……长倾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公主是否想听？”眼见这位公主定是对阿竹有些喜欢的。
“愿闻其详。”
“按阿竹的性子，若是公主殿下将往事和盘托出，阿竹定会淡淡然说句‘何足挂齿’之类的话……阿竹他没什么嗜好，唯独对剑痴迷得很，不如公主殿下请两位高人在府里铸剑，说是送给皇帝哥哥生辰的礼物，但公主府内却并无人精通剑道，再让大哥给阿竹派个差事，令他去公主府监制，如此一来公主想要对阿竹表达谢意或是相认，自会方便许多。”
“此法甚好！本宫这便回去安排铸剑的事宜，竹公子这边就拜托三位了。”
永嘉公主回府后很快就安排了铸剑的事宜，竹每日自辰时至申时前去公主府监制。长晖近日除了院中的绮绿等人，又与辰萑公主交往甚密。长倾则多在院里弹琴，眼见着秋色一日日落尽，性子静了许多。
转眼已到了剑成之日，想必公主今日，定会与阿竹告明心意罢，长倾虽然替他们高兴，内心却也有着难掩的落寞。
“小姐，梁公子的手笺。”
月白的绢布上写着：快雨时晴，佳想安善。府中桂花新酿成，肯与相对饮？
恰长倾也正想饮上一杯。
长倾来到梁王府，果真院落精致，池馆清幽。刘皋引长倾走过一段曲折的游廊，渐向府内路渐宽霍，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梁回星坐在院落中央，面前一张花梨木大案，摆放着各色精巧绝伦的盆碟酒具，似乎已等了长倾许久。
“长倾小姐不远遐路，幸见光临，回星喜不自胜。请坐。”她，终于来了。“小王前些日酿了些桂花酒，今日开坛，便想着长倾小姐是否愿意赏光同饮。”
“小王爷不必如此客气，好香的桂花酒呐。”
“来尝尝看，是今年头茬的新花。边喝边听戏可好？府上的戏班子刚好排了一出新戏，唤作牡丹亭，说是汤先生新近完成的本子，长倾可有兴趣一听？”
“那敢情好。”喝酒听戏，长倾自是不会拒绝，这个本子长倾倒也是有所听闻，似是非常好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长倾随着丽娘也好似经历了由解悟至动情，因爱而死又因爱往生，她哀叹丽娘的凄婉亦钦佩丽娘的坚毅。长倾喝着桂花酿，听着牡丹亭，酒入了心，人入了戏。她想到愈行愈远的长晖，如不系舟的阿竹，还有……相逢意气的梁回星，渐渐，渐渐，这戏台繁华、声色犬马似乎坠入一场迷雾幻境中，纡徐锦眇，琉璃婉转间，她想要抓住什么，却仿佛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不属于她。
长倾醉了。
长倾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似在梦中经历了一世繁华成苍凉。
“我睡了多久？”长倾宿醉醒来，仍觉得有些头痛。
“小姐睡了整整七个时辰呢，现在已是巳时了。三少爷和竹公子在院中对弈，等着小姐醒来呢。”
两人见长倾醒来，并无大碍便各自放下心来，长倾逢酒必醉惹人伤神。三人闲话了几句后，长晖便去议事了，院中留下长倾与竹。
“阿竹，你在公主府的差事完成了罢？”
“完成了。”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说与长倾？永嘉公主这个人怎么样？”长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永嘉公主与我在幼时，曾有一面之缘。”竹抿了口茶，想必这丫头，已是知道些什么。“在下幼时于昆仑的山林中救过一个迷途的女子，便是永嘉公主。”
“哇，然后呢？”
“没有然后。”竹淡淡道。
“啊，什么是没有然后嘛？公主有没有铭感五内、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竹听长倾愈说愈离谱不禁瞪了她一眼。
“永嘉公主问我是否愿意留在公主府随侍，我拒绝了。”
“啊！为什么要拒绝？亏我想到的绝妙主意。”长倾惊道。
“噢？长倾很希望我走？”原来是她丫头设的局，又见长倾一副沮丧落寞的表情，仿佛遭到拒绝的是自己。
“你不是很喜欢公主嘛？”
“何出此言？”竹也是有些疑惑。
“上次我们在花间楼喝酒，我们问你喜欢医女还是公主，你选了公主吖。”长倾点头认真道。
“……”竹一时语塞，那只是当时配合她的玩笑话罢了，“我不喜欢公主，也不喜欢医女，长倾莫要费心了。竹答应了长夜会护长倾周全，会一直在尚书府中的。”如果长倾嫁了人，他便回昆仑收几个弟子罢。
长倾虽有些落寞失望，却又觉得温暖安心。
第七章 悲莫悲兮
【竹】
近年北方胡虏多次犯我边境，戍边将士不胜其扰，皇上终于下旨令大将军永昌侯蓝玉率师十五万，由大宁进庆州。
竹、影二人也随长夜入了军中编制。
军营中的夜晚，每每篝火升起，竹总会忆起远在京城的长倾不知是否又在闯祸，应是不会了罢，她近日性子确是沉稳了许多。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总角丫头，转眼间已出落成玉琢般的璧人。虽想要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然而男儿终究志在疆场，如何能一生都困于亭台楼阁中呢。
那一日，竹接到任务带五千人马先头探路，长夜则率部随后押送粮草。
是夜，前方探子回报一切正常，然而行军过一处峡谷之时，忽遭胡虏埋伏，周遭火光骤起，流矢齐发，一片杀将声。以竹的身手独自突围自然不成问题，然而探子可能已遭策反，若是不能及时向长夜的军队传递正确的信息，粮草有失则大军危矣，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支部队拖住……
竹不知战了多久，身子愈来愈重，视线也愈来愈模糊，终于他听到援军赶到，听到影再唤他，却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
“让长倾，不要伤心。我很好。”竹的眼前一片死灰。
「丙辰，黎明至捕鱼儿海南饮马，侦知虏主营在海东北八十余里。玉以弼（即定远侯王弼）为前锋，直薄其营。虏始谓我军乏水草，必不能深入，不设备，又大风扬沙，昼晦，军行，虏皆不知。虏主方欲北行，整车马皆北向。忽大军至，其大尉蛮子率众拒战，败之，杀蛮子及其军士数千人，其众遂降。虏主脱古思贴木儿与其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十骑遁去。玉率精骑追之，出千余里，不及而还。获其次子地保奴等六十四人及故太子必里秃（指爱猷识理达腊）妃并公主等五十九人。其詹事院同知脱因贴木儿将逃，失马，窜伏深草间，擒之。又追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二千九百九十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人，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聚虏兵甲焚之。」
捷报回传，举朝皆喜。
班师回京之日。
长晖本守着长倾在府中等待，却不想去府门口接旨回来便见三月大惊失色地说长倾硬是牵了马要去城门迎接长夜凯旋。长晖心下叫道不好，只得立马追了出去。
“二哥！恭喜二哥凯旋归来！”虽然人头攒动，长倾却并没有费太大劲地找到了长夜所率的军队。
“长倾！”萧长夜心中一紧，不是叮嘱长晖看好长倾在家嚒？竹阵亡的消息，暂时大家还瞒着她。
“阿竹人呢？他怎么没有跟着二哥？”长倾四处张望，寻不得竹的身影。
萧长夜不止该如何答她，长倾心下有些不安，“他受伤了嚒？伤病营的马车在后面吗？我要去寻他。”
萧长晖适时赶到，抓住长倾的手臂，“我们回去再说。”
“为什么要回去再说，发生了什么？你们有事瞒着我！”长倾见势心中涌上了不详之感，努力地想要挣脱长晖的钳制。
“回去再说！”萧长晖双目通红，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
“阿竹是不是……”长倾见状哭了起来，心中大痛，昏死在长晖的怀中。
【萧长晖】
自阿竹一事，长倾卧病了整个夏日，长晖也心无其他，日日在长倾院里守着。辰萑公主遭长晖冷落多时，那一日送来一张手笺，想必又是邀约的帖子，长晖本是直接回了，送信的小厮却说公主叮嘱请长晖公子定要先打开手笺看一眼再作定夺。长晖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一个字，屺。
辰萑公主见萧长晖如期而至，她笑了，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都说感情，先心动的那一方注定是输家，她辰萑贵为公主，怎能甘心。恋情中的女人是最敏感的，辰萑隐隐约约感知长晖对长倾的用心不止乎兄妹之情。
“我用尽心思，最终查得屺王谋反案那年二月廿一，有一位产婆被引进死牢接生，有人在死牢中诞下一个女孩，后来不知去向。”辰萑看着长晖发白的脸，笑得愈欢。“那是长倾罢。不过想必此事也是父皇授意，不然萧正卿他刚直不阿怎么会敢？你说长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与你根本不是亲兄妹，视她如己出的太后娘娘是她的亲姨母，而她的皇帝哥哥则是灭她满门的仇人之子。”
“你想要什么。”长晖冷冷道，辰萑笑容狰狞，令他嫌恶地背过身去。
“我只要你。我要你娶我。然后我们一同守护这个秘密，你就可以继续维持你和长倾的‘兄妹之情’，我并不在意。我要定了这个名份，我要成为你萧长晖之妻。”辰萑从背后抱住长晖，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说道。
“知道了，如你所愿便是。”萧长晖甩开辰萑纤弱的双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回星】
两年后。
梁王薨逝，梁回星回靖江封地继承藩王之位。
“藩王非召不得进京，此番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梁回星来与长倾告别。
“冉冉时空，有缘自能再会。白云苍狗，不知更难的是再会还是保持着想要再会的心思呢。”长倾幽幽地说道，梁回星听得却觉得这番话似是对他说的，又似并不是说与他。
“长倾，同我去罢，靖江水婉山温四季宜人，我们一同忘却京城的往事，前赴新的生活可好？”
“也许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罢。”长倾只是浅笑道。
梁回星回了封地，与长倾的书信往来从未间断，两人却也再未谋面。梁回星一生未有立正妃。
【萧长倾】
长倾多少次夜半醒来，听着窗外细碎的雨声，寂寞如影。长倾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阿竹，她甚至觉得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自己可能会嫁给梁回星，会想去靖江看一看那边的日月风貌。但它发生了，所以一切都改变了。
她常常会想起那个初夏的夜晚，长晖、长夜、回星、阿竹、子睦、迟迟……那诗酒唱和的锦绣韶华。而仿佛阿竹的离世抽离了她的入局之力，后来的她，只能充作这个世界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看着这锦绣韶华流逝殆尽。
序章
十六年前。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本是春回大地的好时节，长春宫中却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春天尚未吹进这深厚的宫门。
“皇上驾到～”听得内侍的在门外叫道，皇后抿唇抹了抹眼角的泪，却无法掩饰满脸的憔悴。太监总管富贵伺候着皇上落座后便使了个眼色将一众宫女带出了皇后的寝殿，并小心翼翼地轻声将门合上。约莫旁人该是走远了，皇上叹了口气道，“朕虽贵为国君，却是有许多事就算是朕也没有法子的……”
“臣妾明白的，只是臣妾只有喜儿一个妹妹，如今遭遇了这等变故，实在伤心……是臣妾没有能为她寻得好去处……”皇后刚收住的泪，便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爱妃你日日这般，总要哭坏身子的。为了肚子里朕的麟儿，你也不能再终日以泪洗面罢。朕今日是来告诉你一桩事，喜儿昨夜在死牢分娩，生下一个女儿。朕命富贵将孩子抱了出来，送去了礼部尚书萧大人家抚养。这事儿朕已经命富贵办妥了，喜儿总算也有血脉留存于世，爱妃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了。”
“这…… 皇上大恩，臣妾无以为报……”
“你我夫妻之间，谈何大恩。终究只是大人犯下的罪，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何错有之？昨日恰逢是普贤菩萨的圣诞，便当作是她与佛有缘罢。萧大人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进宫的机会也是不少的，将来爱妃你还要看着她长大，便不要再过于伤心了。喜儿是在册登记人，屺王谋反一案，朕对她实在难以徇私。”
“皇恩已是浩荡，臣妾与喜儿谢过皇上。她……可以安心了……”
春风拍着长春宫门的铜环，发出叮当的声响，似乎在敦促这一季的冬日也该退场。
第一章 青梅煮酒
白日当空，柳庭风静。
大宗伯第的墙角外，一位鹅黄衫子的明眸少女正在试图翻墙进入，身边丫鬟模样女子拭着额角的汗珠，不停地唤着“小心”。女子的身手也算利落，并不似柔弱的官家小姐，三两下便成功翻入了高墙，但听着声音似乎着地的时候跌了一小跤。院内闻得动静赶来的护院阿漆刚要唤人，定神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小……小姐您怎么翻墙……？”
“轻着点儿，你就当没见过我！今日，梁王世子入宫觐见皇上与太后娘娘，我便早了一日从宫里回来，你可千万别走漏的风声，让我瞧瞧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好玩的事！”
“啊……这……小的这就在角落待着，和谁都不碰面不说话，您可放心了。”
黄衫女子拍了拍了阿漆的头高兴地离开了。她叫萧长倾，礼部尚书萧正卿的老来女，萧正卿生有三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府上的掌上明珠。长倾自小又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时而入宫小住一阵，今日恰好得回。
长倾回房沐浴换了身男装束了发髻，叮嘱侍婢们切勿走漏风声。“阿竹在哪里呀？”长倾拈起一枚青梅尝了一口，酸得不由打了个激灵。
“竹公子应是在武场练剑罢，但小小姐您要是先去找竹公子的话，三少爷知道定是要恼的。”
“他又不知道嘛，而且三哥他哪有一天是不生气的？千万别告诉大哥三哥我已经回来啦。”长倾说着话，已经端着一盆青梅欢快地迈出了房间。
武场中间，一位神色清冷的少年正在练剑，这是竹。竹、影是二少爷萧长夜于昆仑习武时的师兄弟，两人皆是身手了得的个中高手。萧长夜受封昭毅将军赐居将军府后，影随二少爷入将军府。竹则留在尚书府中。
长倾见阿竹用玄色的布带蒙住了双眼，便起了些调皮的心思。只见长倾拿起一枚青梅手上使了些劲道丢出，直直朝着阿竹的面门而去。阿竹不动声色地挥剑挡下，长倾又连着甩出好几枚均被阿竹不费吹灰之力地挡下。阿竹一边说道，“长倾？”一边取下蒙眼的布条。看着眼前“偷袭”失利的长倾，阿竹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好生无趣，人家明明是提前回来的，怎地你一猜便知？”
“梅子。”阿竹道，除了她还有谁会用青梅偷袭自己，“提早一日回了？”
“嗯，梁王世子入宫觐见皇上与太后娘娘，他们今日都忙得很我便早了一日辞行回来。对啦，我约了二哥和白子睦还有子睦的妹妹迟迟今晚去花间楼喝酒，阿影应该也会来，你快回屋换身衣服陪我一起去罢，有个惊天大事呢。”
“可。”她的大事，总感觉有人要遭罪了呢，阿竹心想。
“你快一点嘛，我去八角亭那边等你，我们翻墙出去别走正门，大哥和三哥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今晚可以喝个痛快！”
花间楼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菜色酒品自是无话可说，最大的卖点是酒楼最顶上造了一个精巧的琉璃阁楼，阁楼下假山流水奇花名卉，阁楼里又可以将汴京的十里繁华景色尽收眼底，琉璃阁楼还设了传菜的机关，是达官贵人宴请宾客的最佳之选。
琉璃阁中，欢声笑语。
“长倾，二哥有些日子未你相聚，长夏和长晖近日可好？”长夜见长倾落座，满脸欢喜，赶紧招呼她过来坐下。
“总是好的罢，我提前了一日从宫中回来，还未见着他们呢，若是先去与他们招呼定然是说长道短，没有半日万万不得脱身，得知我要出来吃酒还得叮嘱再三，尤其是三哥现在，比大哥还能说教，我可不想告诉他今日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哈哈，名动京城芝兰玉树般的翩翩佳公子长晖，在长倾这边竟遭如此嫌弃。”阿影举起觥觞，剑眉星目，笑颜爽朗，竟让白迟迟望着有些失神，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每次见他笑起来的时候，迟迟仍是会怦然心动。
白家与萧家本就是世交，白子睦白总兵与萧长夜是同上过战场的挚友，今日六人到此一聚确是有一桩美事。
“白兄，这事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她，是安涫安太医的孙女安雪见，安太医有时去惠民药局监理些事务，就喜欢带着他那个好医学的孙女。你上次撞见的便是她罢。”长倾一脸兴奋地抿了一口梅子酒继续道，“她可是个顶温柔顶善良的女子呢。”
“噢，那与我家长倾大不相同。”长夜忍不住打趣。
“二哥你好烦噢，还听不听嘛？我可是特意偷跑出来给你的好兄弟出谋划策，你竟说我不善良？那我现在回去找三哥玩了好了！”长倾作势要离席。
“留步留步，是我不对，自罚一杯，我们长倾虽然刁蛮了些，善良热情一定不输他人。”
“哼，这还差不多，听我继续道来。安太医这个孙女天资聪慧，安太医曾带她入宫在御药房学习，所以我自小识得她，她闲暇时刻经常喂食御花园的飞禽走兽，即便是动物，有所不适她便会悉心照料。”
“我也好想见一下让我哥魂牵梦萦的女子呢，长倾长倾，如何可以见着她？”白迟迟是白子睦的胞妹，兄妹两人都是爽直的个性，与长倾自幼便十分合得来。
“这倒还真的不是件容易事，雪见性情好静，入宫的时候多是与医书药材为伴，若不是靠皇帝哥哥的小狸，我还不得与她相识呢。她很喜欢皇帝哥哥那只小狸，我有时抱着小狸去寻她玩，她便与我聊些日常的寻医问药之事。不在宫里的日子，她鲜少外出的，定然不似你我男扮女装酒也喝得。她也不爱看戏听曲，我在云韶坊从未见过她。所以子睦与她得见确实有缘。”
“那可如何是好，我们也不是时时得以入宫，只怕难以结识雪见姑娘呢。”迟迟满脸失望。长夜望向长倾，见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便知这丫头该是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只是不晓得会好主意抑或是鬼主意。
“看来我还得好好合计该当如何，不过多亏了长倾的消息，子睦我欠小姐一份情，来日定当双倍奉还。”子睦作揖谢过长倾。
“那你直接记上四倍的情分好啦，我这里还有个好东西要给你。阿竹阿竹快拿出来。”只见竹公子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了一方轻巧的棋匣，长倾将棋匣打开，这几位出生华府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却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一方玲珑棋匣是整块蓝田玉镂雕而成，汉白玉作白子，龙尾石作黑子。是我特意问皇帝哥哥讨要来的，他不爱下棋，放在御书房中也是落尘。安太医他除去杏林还好坐隐，下个月便是他的寿辰，子睦你用这个作为贺寿礼吧。”
“这可是个绝世稀罕的物件！”子睦也是好棋之人，这一方棋匣倒确实当得起这句赞。
“物件成就佳话才有其价值嘛，你们瞧它这些年放在皇帝哥哥的案几上，成就得便只有太监宫女小心翼翼地拭灰拂尘，若是被打碎可能还会妨害他人，一点也不好呢！子睦拿去送给安太医，你也是对弈高手，若能把握住机会和安老太医成为忘年棋友，又何愁没有接近安雪见的机会呢？”长倾的一席话惹得众人啧啧称好，白子睦也就不再推辞。
“不过话说，我记得之前玉华公主对子睦兄很是倾慕呢，公主和医女选一位，倒是很像戏里的情节呢？”影公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阿影你可休要打趣我，玉华公主好动，只不过是向我学些骑射之术而已。而且公主刁蛮任性，当她师傅已经够我受的，我可担待不起。”子睦连连摆手。
“嘻嘻，说到拜师，我记得姚相的孙女也对阿竹青眼有加吧，去年围猎之时，姚大千金还对阿竹说让阿竹教她射箭。”长倾瞟了瞟一直正襟危坐沉默少言的阿竹，他可真伤了不少姑娘的心呢。
“那可不是，要说京城最为风流倜傥的公子是谁确是见仁见智各有千秋，但要说京城最为不解风情的年轻公子，那莫有人可与竹公子相较。”子睦想起去年围猎之事也笑了起来。
“也是堪称经典呢，人家让他教射箭，不想教推诿也没关系，阿竹只淡淡说了一句‘资质太差’，姚小姐还不想放弃，结果阿竹对她说，‘每日双手齐肩，提水桶一个时辰，明年今日射术自可精进’……当时我在树上偷听，我努力地憋住不笑出声差点就掉了下去。这尴尬的场面要是被我撞破，只怕是尚书和宰相都要同朝不和了呢。”长倾笑得花枝乱颤，带着几分醉意地靠在阿竹的肩头。
“哈哈这件事我也是难以忘记，哥哥你可想好了，将来玉华公主若是找你，你也会说出这般无情的言语吗？那可是驸马爷呢，你当真不会后悔？”迟迟也加入打趣。
“我早说过，你们若是想追求哪家的千金就找长倾我出谋划策准没错，你们若是想要断然拒绝哪位痴情女子的好意，便请阿竹教你们几句，定能让对方立即死心。对了阿竹，医女和公主，你会选哪个呀？我在想，子睦若是选了阿竹的反门，定然是不会有错。”长倾欢笑着看向竹。
“那在下选公主。”竹公子倒也是很配合长倾的意思，众人继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回府的路上，竹望着怀里沉沉睡去的长倾，心想这样怕是只能走正门了，希望别恰好遇见三少爷才好。大宗伯第红漆朱门，竹抱着长倾刚迈进前庭，抬眼只见萧长晖喝着茶，怕是已经恭候多时。
“她和谁一起喝酒。”长晖放下手里杯子，咔地一声作响，那上好的描金薄胎玉瓷杯应声碎成两截，边上侍候的二月不由得心疼了一下，萧家在财富榜上的数字又得可见地跌一跌了。
“二少爷、阿影、子睦兄和白迟迟。”竹淡淡地答道。
“回去休息吧。”长晖皱了皱眉，从竹的怀里接过长倾，这丫头真是逢酒必醉。
长晖抱着长倾回房，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数落道。“从小你想要什么我都让给你，闯了祸就都赖在三哥我头上，长大了点还知道给我招情债，男扮女装勾了显贵千金的芳心就让我去填坑！我是哪里对你不好了？去宫里住了两个月，回来都不知会我一声，直接就出去喝酒！喝酒还不带上我！不带上我也勉强可以不计较，为什么可以带阿竹？”长晖越说越气，原本一张温润如玉俊逸非凡的脸在月光下竟生出几分咬牙切齿。
“对不起嘛三哥……别气了……”长倾被这烦人的絮絮叨叨念醒了一下，小脑袋换了位置又在长晖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这样……？那算了原谅你罢。”说完长晖又觉得有点后悔，是不是原谅得有点太轻易？自己明明受了很大的委屈，但大丈夫说一不二，下次定不轻饶她，下次一定！
第二章 知音见采
云韶坊，是京城一处听琴看舞观戏的好去处，老板娘花姨是京城风月场的名腕了，据说她在西域楼兰等地也有不少交好的关系，所以在她的云韶坊时而便会有些异域风情的表演，使得其在京城的风月场所中独树一帜经久不衰。近日，云韶坊更是高调宣扬自称请到了一位师从龚云鹤门下的神秘乐师，说起这位龚云鹤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堪称当今天下乐师第一无人敢出其右，龚云鹤琴艺绝伦又擅长创作，不仅身怀多部绝世琴谱孤本，亦自创了多曲惊世之作。他前半生云游四方，行迹不定鲜少收徒，后半生竟选择入宫成为御用琴师，听候皇家差遣，其中因由令人琢磨不透，坊间也多有传言，说他与先帝一位宠妃是知音云云。总之无论是曾经或者如今，在民间若能听龚云鹤弹上一曲可能是一生难得一次的机会，虽然这次只是他的徒弟，却也足够让云韶坊成为京城近日最热门的话题。况且听说，这次应曲的舞者是楼兰第一美人——绮绿。传闻绮绿的美貌光彩照人，可以使璀璨的珠宝都为之暗淡。这样一个组合堪称将两个举世无双融合到了一台戏中，纵然票价千金一席也是被预售一空。
这等热闹之事，长倾自然很有兴趣。说起龚云鹤的徒弟，世人不知还有一个长倾。长倾虽然棋书画技都差强人意，在曲艺上确颇有些天赋造诣，自小在宫里得龚云鹤真传，若是出世定能名声大噪。不过长倾的琴技如锦衣夜行，有幸得闻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的皇帝哥哥，每次听到她弹琴莫不是她闯下什么大祸的补偿就是即将蒙受一些巨额损失。连皇上都打趣，想听长倾弹琴，却又害怕长倾为朕弹琴。如今有可能是自己师兄弟的人物来京城开场，还有这位楼兰第一美女，长倾岂能错过。
这次的演出共三场，第一出定在七月初七的七巧节，奏的是《太古神品》中的《流水》与《阳春》。云韶坊分为两层，一楼大厅卖散座，二楼设有一圈雅间，窗台正对戏台。长晖与长倾来到二楼落座后，好戏尚未开场，却见得戏台子下似乎有些嘈杂，长倾自幼喜欢听曲看戏，长晖常常陪着她出入，两人与花姨也算是熟识，见演出迟迟未能开场便招呼三月把花姨请来问上一问也顺便寒暄几句。
得见花姨，长晖便意识到台下怕是发生了些不小的变故，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花姨今日眉间却显显然透露这几分狼狈与忧烦。
“花姨，下面出了什么事嘛演出也迟迟不开场？”
“哎，长晖公子，长倾公子，不瞒两位今日我这场子怕是要砸了……”花姨焦急地叹道。
“怎么回事，京城哪有人敢砸花姨您的场子？”有人砸场子？长晖倒也始料未及。
“仇家确然是没有，我花姨自认为平素为人磊落豁达，圈内大家也对我多有担待，这次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呐。我这次请的琴师从西域远道而来，在京城有些水土不服，前几日便有些抱恙，不想今日刚要上台，突然人便倒了下去，双目紧闭唤也唤不醒来了……”
“呀！这可不得了，现在人怎么样，要不然我让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长倾听了不禁跟着担忧起来。
“谢长倾公子美意，刚才请医师过来瞧了，性命无虞，只是身子虚弱需要调理一阵子，演出自然是不能了我正愁得不行，我这云韶坊虽然不乏些人才，但能配得上与绮绿同台确实勉强，而且《太古神品》本也是失传之作，现世能奏的乐师怕也是找不出几人，何况是立时三刻，哪有人能救得了这个绝世场子呢？我这前些日子铺垫造势了那么多，功亏一篑，赔了钱还是小事，只怕是要沦为京城笑柄了。”花姨双眉紧促一筹莫展。
“要说办法……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长晖若有所思地看向长倾。
“帮就帮得吧，花姨您莫急，《流水》与《阳春》这两曲恰好我长倾也可以。”长倾见花姨万般焦急地样子，如果弹上两曲可救一坊人的燃眉之急，她自是不会推诿。
“真……真的？长倾公子真的会？”花姨惊道，平日里只知道长倾好琴曲却不知她竟个中高人。
“我敢说比起您请的神秘琴师，定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先把今日的场子应付过去自然没有问题，花姨您且去安排一下，给长倾换一身衣服上个妆，别教旁人认出她来。若是有人打探此事，切不可走漏风声。让她下场在乐坊弹琴传来传去总是闲话。”
“这点公子放心，花姨我还是有分寸的，这次是花姨我承两位的大恩，自然会将此事办得妥帖。”
长倾便匆匆随了花姨去准备上台了，内心还有些许小紧张，她可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弹过琴。
花姨不愧是风月场中滚打多年的人物，雷厉风行地安排给长倾上了戏妆，穿上一袭先秦风格的袍子，便是长倾也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琴台前还竖了一盏水墨屏风，况且众人的眼光多半是在绮绿身上。然而，却有人依然注意到了长倾的不同寻常。
二楼雅间，与长晖一墙之隔，坐着听曲的是梁王世子梁回星与他的亲信幕僚刘皋。
“这姑娘确实风姿绰约，翩若惊鸿。”一曲作罢。刘皋见小梁王竟看得有些失神，心下不免有些讶异，自己伴随他多年却鲜少见他被美女子所折服。
“不是舞者，是琴师。”小梁王抿了一口杯中香茗，耳边似仍有琴音余韵。
“这舞者虽然姿容上乘却也不过如此。但这琴师，只怕天下能与他比肩的不出三人，没想到京城还有这等高人。”见刘皋不明所以，梁回星又说道。
“公子要不要等演出结束后与那琴师会上一会？”
“明后日还有两场演出呢，先让我当好一个聆听者罢。”梁回星自然是想见他的，甚至内心有着非常渴望与他结识的冲动，却又担心有些唐突，他花钱听曲，听完将乐师叫来饮茶用膳，若是知音这样的相遇方式太过俗气。不知不觉，自己对他竟有些类似春心萌动的感觉？梁回星自觉也有些好笑。
尚书府，夜。
“三哥！你觉得我今日弹得如何？”
“和往常每次都一样无可挑剔。”长晖宠溺地看着眼前的长倾。
“问也白问，你怕是目光都在绮绿身上吧。告诉你噢我可是近在身边看她，确实当之无愧楼兰第一美人，让我想想这京城里，除了辰萑公主，谁也不比她好瞧呢。”长倾认真道。
“确实生得是个美人儿。”长晖有些心不在意，今晚长倾散落着头发三分慵懒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毕竟他心中明白，长倾并不是他的亲妹妹。
“花姨说那位奏乐先生已无大碍了，明后日应该可以勉强演出。她也观察了一下在意琴音的人并不多，主要都是被绮绿的美貌所倾倒。那位先生觉得京城的水土不适合他的体质，听说奏完这两日便会尽快回去西域了。有些可惜呢，还以为可以和他多讨教一番。”
“你呀还有宫里那位龚先生可以讨教呢，这位先生身体孱弱，可能经不起你作弄的。”夏夜的风吹在凉亭，长倾在侧。
“谁作弄人了，三哥你老是胡说！”
“明后日我要去兵部议事，让阿竹陪你一起听戏吧，记得别太过招摇了。”
三日后。
“花姨您好，这位是梁王世子，小梁王梁回星。”刘皋将花姨请到里府里。
“见过小梁王。”花姨优雅地行礼竟比宫内的女子毫不逊色。
“梁某人不爱迂回曲折，便直接了当地问了。梁某想向花姨打听个琴师，七巧节当夜的那一位。”
“三日都是西域来的那位先生，昨日已与大家行过谢礼……”花姨内心有些忐忑。
“是梁某人问得不够清楚嚒？还是花姨觉得梁某是个眼里只有那个舞姬，对乐师换没换人都听不出来的重色之流？”小梁王语气平淡，面容温和，花姨却吓得险些站不住脚，风月场上的经验告诉她这一关并不是轻易能过去。
“昨日与大家别礼的乐师确实与七巧节当日的并非同一个人。不瞒小王爷，七巧节当日这位先生突发恶疾无法登场，危机之中有一位贵人愿意相助替那位先生奏乐。但对方并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要求妾身为之保密。对方救云韶坊于水火之中，妾身不可违逆当时约定，望小王爷谅解。”花姨说着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等待梁回星的回应。
“哦？既然答应了对方，自然不可言说。你回去罢。”花姨有些惊愕，这就放过自己了嚒？不过既然得了令，还是速速退下为上，行完礼后花姨便告退了。
“小王爷，这就算了嘛？”刘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算了，不必强人所难？我想到了另一个人，也许能告诉我们更多有关那个人是谁。”梁回星勾唇一笑，觉得这比强行从一个乐坊老板娘处打探消息要从容得多了。
“呃……那在下可要先去备妥足量的金珠了。”
“可。”梁回星预感有一个很特别的故事要翻开它的篇章了。
第三章 风禾尽起
水月先生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相传他武艺超群却从不参与江湖纷争，行迹飘忽难觅其踪，他是个江湖百晓生自称“说书人”，无论是江湖传闻坊间野史或者宫廷秘辛，水月先生无所不晓。若能得见于他，你询事他开价，价格自是不菲，水月先生还有个规矩，同一个故事只卖于一位有缘人，一旦卖出便告售罄。
这一日，梁回星独自于京郊泛舟江上。秋色渐起，两岸红叶飞舞桂花沁香，好不惬意。梁回星看似漫不经心，任由这扁舟随波逐流。
“小崧，水月先生今日可在？”梁回星似与这水月先生颇有交情。
“梁公子，先生在房里呢，公子请。”小菘是水月先生的侍童，容貌看似有些稚气举止却是优雅稳重，一袭灰蓝的道服瞧起来颇有几分仙气。
水月先生在窗下的蒲团坐着摆弄一方珍珑棋局，对置的蒲团边也摆着一副茶具，似是知道今日有人要来。水月先生抬眼望见梁回星眉梢便露出笑意，仿佛看见一座金山移步前来。
“小王爷稀客呀，近来可好？”
“佳。先生似乎每次总是知道我要来？”
“也可能是在下每日都放着客用茶具呢？但凡有人前来，便可故作先知一番。今日想问谁家故事？”水月先生的笑意更浓了。
“云韶坊，七巧节，那位琴师。”小菘已为梁回星斟好茶水，将淡雅的熏香炉往旁移了几尺便退下了。
“噢，那位姑娘啊，可是价格不菲。”做完今日这单生意，看来又可以游手好闲好一段日子了呢。
“原来的确是一位姑娘。”
“三百金珠。”水月先生儒雅俊逸滴抬手比了个一的手势。虽是在要价，却丝毫不带市井之气。
“可。”那位琴师竟能让水月先生开出这般高价？梁回星想起之前询过的朝中公卿江湖高人，也不过百来枚金珠的价格。这倒使他心中又更生出几分兴趣。
“她是礼部尚书萧正卿的小女儿萧长倾，年方十六待字闺中，生辰与普贤菩萨圣诞同日。萧长倾出生便被先皇及当今太后收为义女，与当今圣上也是兄妹相称，常于宫中行走，师承御用乐师龚云鹤，是龚云鹤的第六位弟子，目前也是最后一位。性子活泼，擅长闯祸，时常男扮女装行走于京城街市。”
“颇有些意思。”
“诚然。小王爷想与她结识，倒也不是难事。不过若是想撷芳入府，估计得费一番功夫，她那三个兄长可是十分护妹。另外，这位萧长倾的身世还牵扯着一段秘事。”
“哦？”
“萧长倾实则并非萧正卿的亲生女儿，小王爷可知十六年前那桩屺王谋反一案？”
“屺王谋反一事朝野震惊，小王那时虽然年幼却也是听闻过的。十六年前……难道她？”梁回星惊道。
“萧长倾正是屺王遗孤。”水月先生点了点头继续道，“十六年前屺王谋反事发，举家皆入死牢，彼时屺王妃已身怀六甲。屺王妃元喜是当今太后娘娘的胞妹，当时嫁入王府仅仅一年便遭此变故，太后娘娘自然痛心疾首。先帝仁慈又念及太后与屺王妃姐妹情深，便下了密旨对这孩子网开一面，元喜在牢中生下女儿后便由内侍抱走入了萧家的名册，太后娘娘也将其收为义女，而萧长倾却不得知太后娘娘实则是她的亲姨母。”
“竟有此事！”梁回星听闻也是心中惊骇，这一段离奇往事若不是从水月先生处听得，他怕是只当作是戏文一笑置之。
“可值三百金珠？”水月先生淡淡地笑着，似乎说得只是一段平常人家的往事。
“先生的开价自是没有不值的时候。待小王回去以后会令刘皋将金珠以先生的名义存入银庄。”梁回星内心感叹今日确是不虚此行。
“那小生先谢过小王爷了。再送与小王爷一个故事罢，这段旧事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再起兴趣，承蒙小王爷照应，便当作是小生的回礼罢。”水月先生继续道来，“龚云鹤年轻时曾有一位知音人，但两人身份悬殊难成佳眷，那小姐养在深闺足不出京，龚云鹤每次外出游历总会收集些趣闻异物送与那位小姐，两人始终以朋友相处并未逾矩。那位小姐便是元喜姑娘。后来元喜身死，从此阴阳两隔。龚云鹤也不再喜欢远游，便入宫作了琴师，为她的胞姐和唯一血脉抚琴弹曲了此残生。”
暮色渐浓，夕阳余晖照在梁回星的侧脸，幽暗深邃的眸子却透着些许忧伤。他想要守护她，和这段秘闻。
第四章 金风玉露
近年朝野一团和气，边境亦无战事，无论是达官显贵或是寻常百姓都生后富足，安居乐业。愈是这样的年代，娱乐游玩便成了一件大事，例如秋季围猎。
本朝围猎除去显耀各自打猎诱捕飞禽走兽的能力外，还特有一项竞技比赛，称为“竹击”。竹击比赛时，两位各自骑马执一竹杖，竹杖前段涂有灰炭，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双方交手，落下马者判定为败者，若双方均未能将对方击落马下，则在对手身上留下更多炭印的一方胜出。竹击之术在本朝士族中颇为流行，当然在一年两度的围猎中，各位公子才俊也都想要在竹击比赛中拔得头筹。
尚书府，演武场，萧长晖与竹公子正在演练竹击之术。长倾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位俊俏公子争斗在一处若有所思，绮绿也同在旁观。说到绮绿，自上回在云韶坊对长晖一见倾心，现已入了尚书府在长晖院里侍候。花姨对她是略略有些不满的，终究是自己费了大功夫从楼兰寻得的好苗子，还未能名动一方为她赚个盆满钵满便随男人去了，只不过对方是素来照应自己的萧家，自是不便阻拦。不过就花姨看人的本事，这位绮绿姑娘可不是什么善主，从小在舞坊长大的姑娘没有些心思又怎能护得自身周全并谋个好些的前程呢，各有各的造化，随她去罢。
“长倾小姐觉得，长晖与竹公子谁人更厉害一些呀？”绮绿看着长晖，毫不掩饰眸中的倾慕。
“嗯……比赛的话三哥会赢，若是生死交战我倒觉得还是阿竹武艺高一些。”长倾剥下一瓣蜜桔塞入口中。
“长晖公子竹击很厉害呢，已经连续获得两次第一了，不知在本次秋猎中能否获得三连冠，我听闻赌坊还开了庄，长晖公子可是冠军热门人选呢。”
“嘻嘻是呀，我买了五十两银子的小梁王赢。”长倾吃着橘子咯咯笑着。
“啊！长倾小姐您不买长晖少爷赢吗？难道那位小王爷很厉害？”绮绿有些诧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三哥厉害，听说身手可是非常了得。”
两人说话本也没刻意压低声响，不远处的长晖听见则是满脸地不高兴，一个抽身来到凉亭捏着长倾粉嫩的小脸，“你说的了得是有几番了得？还未比试就觉得自家的三哥不如人家吗？”
“也不是不如啦，我今日本想去瞧些热闹，结果一瞧那赔率，若是买三哥赢五十两变成七十五两，那位小梁王初入京城尚未展露头角，若是买中他赢一赔六呢！即便是既往的新人，我也未曾见过这般划算的赔率，况且我看那位小王爷气度不凡……”长倾洋洋得意地计算着，仿佛三百两银子已在眼前。
“哼，便是一赔十，你那五十两银子也回不来了。”长晖心中暗自较劲，定不能输给那个小王爷。
同日，梁王府。
梁回星正与两名武师演练着竹击之术，见刘皋回来，梁回星拭去额角的汗珠问道，“什么事？”
“回小王爷，小人刚去蒋老板那边取了今日赌坊的账册，长倾小姐下注买了公子赢。”
“知道了。”梁回星抿了口茶便策马回身继续演练，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听说那位长晖公子也是个中高手，能否一定胜过他还未可知，但想来长倾小姐应对他梁回星的名字，留下了些许印象。
转眼便到了秋季围猎之时。围场的两边是峻岭崇山，中间则是一条狭长的平原，专属负责的羽林卫会对兽群循迹，若有发现则禀报皇上，带领群臣一齐进行围猎。是日，长倾身骑一匹照夜玉狮子，通体银白熠熠生辉，长倾着一身男儿装，月白底子的骑马装用翠线绣了半幅惟妙惟肖的水杉，似是叶片上能掐出露水。云一緺，玉一梭，爽朗清举，英姿飒飒，连长晖不得不赞叹长倾的风华。长倾不耐权贵朝臣之间的虚与委蛇，难得离开京城来到郊野的她直好似脱线的纸鸢纵马驰骋，竹则随在她的身边。
长倾跑了一会，来到一处瀑布的下方，有些涓细的瀑布水流在地面岩石之间冲刷出一条小溪流，水流撞击到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长倾缓缓地驱马至溪水边让马饮着水，好不惬意。而她却不知此时瀑布的上游有一只褐色的娟头蜂鹰正在啄食着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在蜂鹰的啄食和阵阵秋风的作用下，马蜂窝忽然掉落借着瀑布簌簌的水流被冲进了小溪，长倾的照夜玉狮子恰好饮着水，一群癫狂的马蜂伴着一个残缺的马蜂窝直冲马的面门而来，照夜玉狮子哪经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惊骇，发出阵阵嘶鸣一边疯狂地飞奔起来，长倾死死后拽缰绳却是毫无用处，一旁护着的竹驱马前去追赶，却如何跑得过长倾那匹千里快马。正在这危急关头，之见一匹黑色的绝影如同疾风闪电一般向长倾呼救的方向追去，绝影的主人头戴牙白宝玉束发，身着一袭金线团绣的雀头色骑装，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恰在那时，照夜玉狮子甩头挣脱长倾的后拉之力，缰绳从长倾细弱的双手中被挣脱开，只见绝影背上的公子一个飞身从空中接住了正要被照夜玉狮子甩落的长倾揽在怀中。是他，梁回星。
此时，长晖与竹也已跑到近前，长晖急急翻身下马查看长倾安然无恙，才将心放下。
“幸得公子出手相救，萧长晖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她定是受了惊吓，快带去让御医瞧一瞧。”虽然有些不舍，梁回星还是将怀中的温香软玉交由给了长晖。不知下次抱到她，会是什么时节呢。
长倾回到大帐歇息，御医说自是没有大碍，令人熬了些梅子汤让长倾喝着压惊。
“你呀，总是让人不得安心。今日便歇着吧。”长晖在一边仍是阵阵后怕，这要万一有个闪失。
“也没事啦，骑马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摔过。而且不是没什么嘛，我的小白有没有找到呀？”长倾一边喝着温热的梅子汤，一边小声反驳，担心自己接下来不能好好玩了。
“已经找回来让人领去马厩歇息了，你先照顾好你自己罢。”长晖难得见长倾的怂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救我的公子是谁呀？长得倒是挺慈眉善目。”长倾试图转移话题。
“哪有用慈眉善目形容年轻公子的……他是小梁王梁回星，改日定要好好感谢于他。”长晖说道。
“噢，是他。”长倾忍不住就回忆起被他救下之时，确实身手非常好呢，自己的三百两银子看来有戏。
第五章 竹击大赛
三日后，竹击大赛拉开序幕。
各路王侯将相贵胄公子争相竞技，热闹非凡。一番角逐之后，来到最终决赛的自然是萧长晖与梁回星。
“啊，阿竹，三哥会不会赢嘛？”长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观，心下竟也是十分紧张。
“长倾，你已经问了十七遍了……”竹无奈道。
“哎，阿竹，我虽然买了小梁王赢，但……你知道我其实心里更希望三哥可以赢。”但好像也不想输银子，长倾内心纠结。
“知道。放心吧，三少爷的竹击造诣颇深，京内确实难有敌手。”但竹的心里，也并不确定长晖是否可以胜出。
“承让！”
“承让！”
一声锣鼓响起，开启了这场巅峰对决。
相较起之前的比赛，两人都十分沉稳地打马迂回，小心地寻求着对方的破绽。场边的观众也都凝神静气，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萧长晖紧盯着对方的身形，虽然说前几日梁回星确实置身险境救下了长倾，但那一刻看着梁回星温柔搂住长倾的样子，他心中的感激和恨意其实一样多，恨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再跟得长倾近一些，发现状况没有再早一些。虽然明白有些将来难以改变，但至少不能允许眼前这个人将他最喜爱的妹妹就这样夺走。
梁回星微眯了下双眼看着萧长晖肃然的面容，心中已是胜券在握。他蓦地策马向侧边走了两步，萧长晖后背一紧正待对方下一步的攻势，却直见梁回星偏头向观众席抛去一个灿烂的微笑，正是长倾所在的方向。萧长晖心下恼怒，驱动竹杖便攻将过去，梁回星早已预计到竹杖来势，轻轻一点便如四两拨千斤般化解了这一攻击，萧长晖自是不甘，接连一段凌厉的攻势朝向梁回星而去，梁回星不急不缓地见招拆招，萧长晖招式被尽然化解，又见梁回星含喜微笑，窃视流眄，不由心中觉得不好。梁回星一番严丝不透的防守过后行云流水般地切换到攻招，轻轻将竹杖点向了萧长晖的左胸。
“啊！他竟然真的赢了三哥。”最终竹击大赛落幕，梁回星以一分险胜萧长晖。
围猎结束后，萧长晖却有些郁郁，无论是长倾遇险或是竹击之赛都令他耿耿于怀。而竹也在回府不久后，请辞一段时日回昆仑闭关修行。
那一日的午后，萧长晖独自在演武场练武归来，想起似乎今日都未得见长倾。
长倾这丫头，一天天都不见人影，不晓得去了哪里。长晖心中思量，路过凉亭见绮绿与丫鬟三月在聊着天。两人见长晖走来，都默契地噤了声。
“你们两人在说些什么悄悄话，见我来了都不作声了？”长晖本对女儿家的窃窃私语自然没有兴趣，今日寻不到长倾正恼着，便质问了一句。
“这……也并不是说不得的事，方才我与四月去胡记绸缎庄扯些料子，回来的路上两人觉着有点儿乏，便在平水居饮一杯茶歇歇脚。我二人坐着饮茶，直见对面的花间楼今日竟被人整座被包了下来概不待客。我俩好奇是哪位公子是那么大的手笔，四月便前去打探了一下，原来是小梁王殿下。”
“梁王封地富庶，梁回星平日里素来一掷千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自上次竹击比赛失利于梁回星后，长晖听到他的名字便觉着有些烦闷，原以为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却不想身手着实不错。
“诚然如此，小梁王的手笔包场倒也是自然，片刻后我二人饮毕正要回府，却见……”绮绿偷瞄了一下长晖的脸色略显踟蹰却还是说了下去，“却见到是长倾小姐独自进了花间楼，且长倾小姐进去后，店小二便闭门谢客了。”
“他包下整间花间楼，只宴了长倾一人？”长晖的脸色更阴沉了。
“是……也不知为何长倾小姐明明知道公子与那小王爷合不来，却似乎近日与他走得很近。也许三少爷太过宠她了，女人总是得到太多便不放在心上。”绮绿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长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长晖愈想愈有些不自在，正欲去花间楼找人，才走到大门前却刚巧撞见长倾回来。
“三哥你这么匆匆忙忙地是有要事出门吗？”长倾险些被他撞着，赶忙往边上跳开。
“你还在意我去哪里？去那小梁王单独用膳可快乐？”
“你派人跟踪我？我只是去与他……”长倾只觉得莫名其妙，三哥今日怎地又脾气这么大。
“我可没有这般闲情逸致，你与他众目昭彰相约琉璃阁，又何须奇怪他人知晓。”长晖把头偏向一边，见他的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可爱，一袭水红长裙缀着颗颗珍珠，身后的宽大的系带绑成蝴蝶的模样。
“三哥你今日好生无趣，不过是与他人一同用个午膳，何必阴阳怪气咄咄逼人的样子？”长倾还不知他气从何来。
“我阴阳怪气？你明晓得我与他素来不合，偏偏就爱与他玩到一处。”
“谁人明晓得了？不过就是输人一次竹击，便成了素来不合？萧长晖你也太过小气了！”
“行，我本就是小气之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将院里的长夏也惊动了。
“怎么回事，两人像小孩般在门口吵架？长倾你一副风尘仆仆刚刚回府的样子，先回去沐浴歇息吧。大哥替你教训老三。”长倾巴不得赶紧走人，只是心下实在委屈，得人所救自然应该感谢对方，自己欲请梁回星来府上做客结果对方顺势邀她去花间楼赴宴，刚好也能借机去和小梁王讨教了一下竹击之术，似乎三哥很在意输了比赛呢，结果刚回府就被这臭三哥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长夏拉着长晖来到自己的院中小酌，问明了今日之事个中原由，语重心长道，“长晖，你我兄弟三人你与爹爹最为相像，年轻轻便行走枢部对朝政之事游刃有余，怎地事关长倾，就如此沉不住气？”
“大哥，今日是长晖失态。”两杯浊酒入口，长晖也有些懊悔刚才对长倾发了脾气。
“大哥明白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长倾终是要嫁人的，那位小梁王也是个文武全才气度不凡之人罢？我也听说了围猎之事，小王爷似乎很中意我们家长倾，长倾与这样的贵胄公子交往，也并非坏事。”
“哎，不是我对梁回星有偏见，只是梁王封地遥远，梁回星如今以世子身份居住京城，将来早晚要继承藩王之位前往封地，长倾若是与他……”若是长倾嫁去靖江，将来怕是一年得见一次也是难事。
“女儿家家自有自己的命数，长倾若是喜欢，你我又何苦阻挠？而且说这样的话也尚早，两人不过刚刚相识，是你的反应太过激了。”
“是长晖的不对。”
“大哥也不是想要教训你。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长倾这一生与你我只能是兄妹之情，她也迟早会嫁作他人的，过些平淡的日子便是最好。你要克制自己的情感，若是那件事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对长倾与萧家必然是一桩祸事。”
“大哥我对长倾只是兄妹之情……”
“你我亲生兄弟，你的心思大哥怎会不知？大哥也晓得你故作花花公子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掩盖对长倾的用心。你院里几个莺莺燕燕，哪有一个让你真正上心？”长夏长叹一声放下了酒盅，“这世间最难以掩盖两件事便是贫困与恋慕，大哥我能瞧得出来，对你上心的其他人也是一般，好生对待身边人罢，长倾自有她自己的将来。”
“长晖知道了。”无论是心有不甘或是难以割舍，长晖明白长夏说的将来才是唯一一种将来。
第六章 游园惊梦
“长倾小姐，大少爷和三少爷唤您去会同堂议事。”长倾在庭院弹着琴，听闻三月前来唤人心下略有诧异，会是何事唤她前去。
“三月知道所谓何事吗？”长倾边走边问道。
“三月只晓得会同堂里今日是永嘉公主来访，应是公主有事与小姐商议吧。”永嘉公主？长倾心生疑窦，这位公主深居简出，嫌少与他人来往，怎会突然登门造访？
说着话，长倾便来到了会同堂，待长倾入了座，三月便掩门退出去了。
“长倾见过永嘉公主，不知公主大驾莅临所为何事？”长倾行了个礼，在心中回想自己近来闯过的祸，作弄的人，似乎与眼前这位公主无甚关系。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只是本宫思来想去，也再难将这件事情长埋心底，还是想亲自前来询问一番。”永嘉公主双颊绯红，有些羞赧。
“既已屏退左右，公主但说无妨。”长夏抿了口茶，他也猜不透永嘉公主亲自登门所谓何事，说起这位永嘉公主，她的母妃自生她时便仙去了，听说她从小身体孱弱命格很轻，先皇将她寄养在一处皇家佛院直至十二岁才迎回宫中。
“本宫自幼丧母，生活于昆仑的一处尼姑庵中，由一众师太和比丘尼照料长大。本宫幼时曾有一次在山林中玩耍，与婢女走散惶恐中不慎跌落进猎户的陷阱，命悬一线之时有一位少年救了本宫，本宫当时年纪尚幼受了些外伤又很疲惫，在那位少年的怀中沉沉睡去。听闻少年也没有留下姓名，只是将本宫送回了尼姑庵便道别了。”永嘉公主叙述着往事，“后来本宫隐约记起少年的脖子上戴着一枚有些特别的白色曲玉，但派人在昆仑打探过数次，并无消息。”
白色的曲玉，难道公主记忆中的少年是……阿竹？
“本宫虽然回到京城，但自小在庵中长大，与各位师太与比丘尼情同家人，故每年本宫都会去昆仑小住，并与各位师太一同为本朝祈福。日前本宫前往昆仑时，竟与当时那位少年再度相遇，虽然已过了十余载，本宫确实一眼便认出了他与那枚曲玉。本宫差人去打探了下，得知是府上的竹公子。”
“啊！那后来公主与阿竹相认了吗？”长倾似是若有所思。
“尚未。本宫虽寻他多年，如今他人近在咫尺，却不知该如何相认。”永嘉公主垂下眼睑，女儿家的心思溢于言表。
“嗯……长倾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公主是否想听？”眼见这位公主定是对阿竹有些喜欢的。
“愿闻其详。”
“按阿竹的性子，若是公主殿下将往事和盘托出，阿竹定会淡淡然说句‘何足挂齿’之类的话……阿竹他没什么嗜好，唯独对剑痴迷得很，不如公主殿下请两位高人在府里铸剑，说是送给皇帝哥哥生辰的礼物，但公主府内却并无人精通剑道，再让大哥给阿竹派个差事，令他去公主府监制，如此一来公主想要对阿竹表达谢意或是相认，自会方便许多。”
“此法甚好！本宫这便回去安排铸剑的事宜，竹公子这边就拜托三位了。”
永嘉公主回府后很快就安排了铸剑的事宜，竹每日自辰时至申时前去公主府监制。长晖近日除了院中的绮绿等人，又与辰萑公主交往甚密。长倾则多在院里弹琴，眼见着秋色一日日落尽，性子静了许多。
转眼已到了剑成之日，想必公主今日，定会与阿竹告明心意罢，长倾虽然替他们高兴，内心却也有着难掩的落寞。
“小姐，梁公子的手笺。”
月白的绢布上写着：快雨时晴，佳想安善。府中桂花新酿成，肯与相对饮？
恰长倾也正想饮上一杯。
长倾来到梁王府，果真院落精致，池馆清幽。刘皋引长倾走过一段曲折的游廊，渐向府内路渐宽霍，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梁回星坐在院落中央，面前一张花梨木大案，摆放着各色精巧绝伦的盆碟酒具，似乎已等了长倾许久。
“长倾小姐不远遐路，幸见光临，回星喜不自胜。请坐。”她，终于来了。“小王前些日酿了些桂花酒，今日开坛，便想着长倾小姐是否愿意赏光同饮。”
“小王爷不必如此客气，好香的桂花酒呐。”
“来尝尝看，是今年头茬的新花。边喝边听戏可好？府上的戏班子刚好排了一出新戏，唤作牡丹亭，说是汤先生新近完成的本子，长倾可有兴趣一听？”
“那敢情好。”喝酒听戏，长倾自是不会拒绝，这个本子长倾倒也是有所听闻，似是非常好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长倾随着丽娘也好似经历了由解悟至动情，因爱而死又因爱往生，她哀叹丽娘的凄婉亦钦佩丽娘的坚毅。长倾喝着桂花酿，听着牡丹亭，酒入了心，人入了戏。她想到愈行愈远的长晖，如不系舟的阿竹，还有……相逢意气的梁回星，渐渐，渐渐，这戏台繁华、声色犬马似乎坠入一场迷雾幻境中，纡徐锦眇，琉璃婉转间，她想要抓住什么，却仿佛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不属于她。
长倾醉了。
长倾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似在梦中经历了一世繁华成苍凉。
“我睡了多久？”长倾宿醉醒来，仍觉得有些头痛。
“小姐睡了整整七个时辰呢，现在已是巳时了。三少爷和竹公子在院中对弈，等着小姐醒来呢。”
两人见长倾醒来，并无大碍便各自放下心来，长倾逢酒必醉惹人伤神。三人闲话了几句后，长晖便去议事了，院中留下长倾与竹。
“阿竹，你在公主府的差事完成了罢？”
“完成了。”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说与长倾？永嘉公主这个人怎么样？”长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永嘉公主与我在幼时，曾有一面之缘。”竹抿了口茶，想必这丫头，已是知道些什么。“在下幼时于昆仑的山林中救过一个迷途的女子，便是永嘉公主。”
“哇，然后呢？”
“没有然后。”竹淡淡道。
“啊，什么是没有然后嘛？公主有没有铭感五内、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竹听长倾愈说愈离谱不禁瞪了她一眼。
“永嘉公主问我是否愿意留在公主府随侍，我拒绝了。”
“啊！为什么要拒绝？亏我想到的绝妙主意。”长倾惊道。
“噢？长倾很希望我走？”原来是她丫头设的局，又见长倾一副沮丧落寞的表情，仿佛遭到拒绝的是自己。
“你不是很喜欢公主嘛？”
“何出此言？”竹也是有些疑惑。
“上次我们在花间楼喝酒，我们问你喜欢医女还是公主，你选了公主吖。”长倾点头认真道。
“……”竹一时语塞，那只是当时配合她的玩笑话罢了，“我不喜欢公主，也不喜欢医女，长倾莫要费心了。竹答应了长夜会护长倾周全，会一直在尚书府中的。”如果长倾嫁了人，他便回昆仑收几个弟子罢。
长倾虽有些落寞失望，却又觉得温暖安心。
第七章 悲莫悲兮
【竹】
近年北方胡虏多次犯我边境，戍边将士不胜其扰，皇上终于下旨令大将军永昌侯蓝玉率师十五万，由大宁进庆州。
竹、影二人也随长夜入了军中编制。
军营中的夜晚，每每篝火升起，竹总会忆起远在京城的长倾不知是否又在闯祸，应是不会了罢，她近日性子确是沉稳了许多。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总角丫头，转眼间已出落成玉琢般的璧人。虽想要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然而男儿终究志在疆场，如何能一生都困于亭台楼阁中呢。
那一日，竹接到任务带五千人马先头探路，长夜则率部随后押送粮草。
是夜，前方探子回报一切正常，然而行军过一处峡谷之时，忽遭胡虏埋伏，周遭火光骤起，流矢齐发，一片杀将声。以竹的身手独自突围自然不成问题，然而探子可能已遭策反，若是不能及时向长夜的军队传递正确的信息，粮草有失则大军危矣，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支部队拖住……
竹不知战了多久，身子愈来愈重，视线也愈来愈模糊，终于他听到援军赶到，听到影再唤他，却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
“让长倾，不要伤心。我很好。”竹的眼前一片死灰。
「丙辰，黎明至捕鱼儿海南饮马，侦知虏主营在海东北八十余里。玉以弼（即定远侯王弼）为前锋，直薄其营。虏始谓我军乏水草，必不能深入，不设备，又大风扬沙，昼晦，军行，虏皆不知。虏主方欲北行，整车马皆北向。忽大军至，其大尉蛮子率众拒战，败之，杀蛮子及其军士数千人，其众遂降。虏主脱古思贴木儿与其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十骑遁去。玉率精骑追之，出千余里，不及而还。获其次子地保奴等六十四人及故太子必里秃（指爱猷识理达腊）妃并公主等五十九人。其詹事院同知脱因贴木儿将逃，失马，窜伏深草间，擒之。又追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二千九百九十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人，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聚虏兵甲焚之。」
捷报回传，举朝皆喜。
班师回京之日。
长晖本守着长倾在府中等待，却不想去府门口接旨回来便见三月大惊失色地说长倾硬是牵了马要去城门迎接长夜凯旋。长晖心下叫道不好，只得立马追了出去。
“二哥！恭喜二哥凯旋归来！”虽然人头攒动，长倾却并没有费太大劲地找到了长夜所率的军队。
“长倾！”萧长夜心中一紧，不是叮嘱长晖看好长倾在家嚒？竹阵亡的消息，暂时大家还瞒着她。
“阿竹人呢？他怎么没有跟着二哥？”长倾四处张望，寻不得竹的身影。
萧长夜不止该如何答她，长倾心下有些不安，“他受伤了嚒？伤病营的马车在后面吗？我要去寻他。”
萧长晖适时赶到，抓住长倾的手臂，“我们回去再说。”
“为什么要回去再说，发生了什么？你们有事瞒着我！”长倾见势心中涌上了不详之感，努力地想要挣脱长晖的钳制。
“回去再说！”萧长晖双目通红，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
“阿竹是不是……”长倾见状哭了起来，心中大痛，昏死在长晖的怀中。
【萧长晖】
自阿竹一事，长倾卧病了整个夏日，长晖也心无其他，日日在长倾院里守着。辰萑公主遭长晖冷落多时，那一日送来一张手笺，想必又是邀约的帖子，长晖本是直接回了，送信的小厮却说公主叮嘱请长晖公子定要先打开手笺看一眼再作定夺。长晖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一个字，屺。
辰萑公主见萧长晖如期而至，她笑了，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都说感情，先心动的那一方注定是输家，她辰萑贵为公主，怎能甘心。恋情中的女人是最敏感的，辰萑隐隐约约感知长晖对长倾的用心不止乎兄妹之情。
“我用尽心思，最终查得屺王谋反案那年二月廿一，有一位产婆被引进死牢接生，有人在死牢中诞下一个女孩，后来不知去向。”辰萑看着长晖发白的脸，笑得愈欢。“那是长倾罢。不过想必此事也是父皇授意，不然萧正卿他刚直不阿怎么会敢？你说长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与你根本不是亲兄妹，视她如己出的太后娘娘是她的亲姨母，而她的皇帝哥哥则是灭她满门的仇人之子。”
“你想要什么。”长晖冷冷道，辰萑笑容狰狞，令他嫌恶地背过身去。
“我只要你。我要你娶我。然后我们一同守护这个秘密，你就可以继续维持你和长倾的‘兄妹之情’，我并不在意。我要定了这个名份，我要成为你萧长晖之妻。”辰萑从背后抱住长晖，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说道。
“知道了，如你所愿便是。”萧长晖甩开辰萑纤弱的双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回星】
两年后。
梁王薨逝，梁回星回靖江封地继承藩王之位。
“藩王非召不得进京，此番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梁回星来与长倾告别。
“冉冉时空，有缘自能再会。白云苍狗，不知更难的是再会还是保持着想要再会的心思呢。”长倾幽幽地说道，梁回星听得却觉得这番话似是对他说的，又似并不是说与他。
“长倾，同我去罢，靖江水婉山温四季宜人，我们一同忘却京城的往事，前赴新的生活可好？”
“也许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罢。”长倾只是浅笑道。
梁回星回了封地，与长倾的书信往来从未间断，两人却也再未谋面。梁回星一生未有立正妃。
【萧长倾】
长倾多少次夜半醒来，听着窗外细碎的雨声，寂寞如影。长倾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阿竹，她甚至觉得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自己可能会嫁给梁回星，会想去靖江看一看那边的日月风貌。但它发生了，所以一切都改变了。
她常常会想起那个初夏的夜晚，长晖、长夜、回星、阿竹、子睦、迟迟……那诗酒唱和的锦绣韶华。而仿佛阿竹的离世抽离了她的入局之力，后来的她，只能充作这个世界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看着这锦绣韶华流逝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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