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3年,北美地区的13州殖民地获得独立,并且通过了宪法正式成立了美利坚合众国。在仅仅200多年之后,美国就已经崛起成为了西半球,乃至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以及最高明的地缘博弈棋手之一,这不啻是一个奇迹。那么从建国之初位于北美大陆狭长的大西洋沿岸地带,美国又是如何逐步崛起,成为世界秩序中举足轻重的玩家的呢?
提及美国早期外交战略,就不能不提及孤立主义,这是源于原先宗主国英国的一种政治文化。从英国身上,美国继承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外交传统,即“光荣孤立”和“大陆均势”。英国人对此向来引以为荣,并坚称这是英国在国际事务中高风亮节的表现,这些外交政策表明了自己永远不追求欧陆的主宰地位,但当欧陆出现一个强大霸主之时,英国又能扶弱克强,维持欧陆权力平衡和秩序均势。进入大航海时代以来,大西洋沿岸逐渐取代了地中海地区成为欧洲航洋贸易汇聚要津,英国的地缘位置急剧攀升,在相继击败了西班牙、荷兰和法国之后,控制住了海外殖民贸易网络。所以,英国确保欧洲大陆均势秩序的目的,就是防止自己在欧洲之外的霸主地位遭受挑战。
在欧洲称霸世界的年代里,英国只要控制住了欧洲,就可以杜绝竞争者的产生。然而这未能防止北美十三州的独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北美实际上是一片广袤的大陆,而英国并不具备长期管理大陆的能力。美国独立之后,虽然在口头上不断痛斥英国殖民主义,却并未妨碍其所滋生的地缘野望。为此,它将从英国继承而来的两大外交传统进行了调整,逐渐形成了“孤立主义”和“离岸平衡”两个美式风格外交政策。孤立主义代表的是美国不介入欧洲事务,同时也不欢迎欧洲国家介入美洲事务;离岸平衡则是当美国实力有所增强之后,为确保自身利益而做出的相关战略。
事实上,稍微想一想美国建立之处的国际形势,我们就能发现美国所期翼的“欧洲国家不介入美洲事务”与美国自身力量严重不符。当时美国力量有限,龟缩在大西洋沿岸一角,朝不保夕,根本难以组织列强介入美洲事务。既然如此,美国又为何提出这项要求,并于1823年进一步发展出了门罗主义,并且还获得了欧洲国家的默许?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厘清美国独立之初与英国关系的演变。美国建国之后仅仅两年,英国就已经承认了这个新生国度的合法地位,这次和解是老牌殖民国家急于止损的表现。要知道,从奥地利王位继承人战争到七年战争、再到北美独立战争,英国的敌友虽然一直在变,但其主要对手法国却始终是英国最大的威胁。因此,缓解与美国的关系,从地缘战略上及时止损无疑是明智之举。
进入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英国的主要精力更被欧洲事务所牵制。到了拿破仑战争后期,法国败局已定,美国却从法国手中以每英亩4美分的低价购得广袤的路易斯安那。与此同时,野心膨胀的美国欲向北扩张攻占人口稀少、防御松懈的英属殖民地加拿大,1812年第二次美英战争就此爆发。双方互有胜负,渐渐形成僵局,火烧白宫就是在这场战争中发生的。后来美国人为了粉饰自己的失败和道德的缺失,便将其称为“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经此一役,美国北上的路线被遏制,英美两国也都清楚了对方的虚实,为第二次和解提供了基础。
英美的两次军事冲突(即北美独立战争、第二次英美战争)让两国都明白,如同英国这样的传统海权大国,在北美大陆进行全面征服战争是难以为继的。因为摧毁一个有形的本地政权不难,难的是长期控制底层民众和土地,而这恰恰是欧洲大陆上的陆军强国所擅长的。只不过,不论是法国、沙俄还是普鲁士都不具备将陆战力量投送北美的能力,毕竟制海权可在英国手中。英国当然不会允许这样一个陆上强国征服北美,继而形成某种对英国在大西洋海上霸权的夹击态势。故此,英国屡屡向美国寻求和解,希望能保全这个与欧洲毫无瓜葛(或者说是仅与英国有关联)的新生国度。美国后来也认清了这一点,旋即在英美第二次和解后不久提出门罗主义,因为它明白“欧洲国家不允许介入美洲事务”必然会获得英国的认可。
1805年特拉法加海战,英国舰队击败法国海军,获得了全球海上霸权地位。此后任凭欧陆风云迭起,大英帝国却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当1823年美国总统门罗发表了著名的“门罗演说”,并抛出“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之时,欧洲列国之所以颇为关注,是因为英国的态度。英国是当时唯一拥有海上投送能力的国家,甚至当时就连美国也不大可能干预遥远的南美洲事务。门罗的演说完全符合英国的利益,毕竟当时的大英帝国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美洲的一份子(占据加拿大等地)。美国因此得以借助大英帝国的海权之盾保卫本土,英国对此心知肚明。
美国一方面搭乘着大英帝国全球霸权的便车,另一方面又不断寻求新的扩张方向。既然北方扩张之路被阻,那就只剩下西进和南下,其中西进前往大英帝国鞭长莫及之地,显然是美国的优先战略选择。经过数代人的努力,美国终于得以拥抱两洋,来到了太平洋沿岸。要知道,对于大英帝国的霸权主要是建立在对大西洋和印度洋的控制之上的,而太平洋由于地理位置太过遥远,仅仅被算作是“世界另一边遥远的海”,如今这片地缘“蓝海”正好成为美国新地缘战略的方向。
受制于历史因素,美国北方的加拿大富而不强,这既是因为海权英国对陆地统治力不从心,又源于极寒地理位置的制约。另一个方向的墨西哥却一度弱而好战,从它的身上继承自曾经宗主国西班牙的政治、经济、外交以及军事等弊端在美国眼中一览无遗。所以,美国虽然并不像澳大利亚那样独占一州,从地缘格局层面却宛若“大陆岛”一般,在此背景下,美国的西进运动进行得非常顺利,几乎没有受到外部力量的干预。
西进运动对于美国精神的锻造、对于美国文化的重塑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同时在西进运动中,随着国内市场的不断加大,客观上刺激了美国经济的发展,并(与德国)率先完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传统意义上的西进运动是指美国在北美大陆上的“路上西进运动”,其实它紧接着就进行了“海上西进运动”。如前所述,美国的优先战略方向是西进,并且太平洋是美国的重要发展方向,所以当它完全拥抱太平洋之后就开始向英国学习,谋求自己的海洋战略。
在西进运动途中,美国一方面修筑联通东西两洋的铁路,另一方面则加紧开凿巴拿马运河,力图在太平洋方向寻求一个战略支点。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史称“黑船事件”,这本是西方列强的一次习以为常的海外扩张行动,却促使这个岛国猛然觉醒。明治维新之后,日本逐渐成为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主要竞争对手。武士精神笼罩下的日本对西方列强的炮舰外交简直是轻车熟路,1893年日本与美国在太平洋夏威夷群岛展开了第一次正面碰撞。当时美国以少许移民为抓手发动颠覆行动,意图将夏威夷王国变色成美国控制的夏威夷共和国。不过由于亚洲侨民数量远多于欧美侨民,日本认为美国鞭长莫及,因此派遣精锐军舰前去恐吓。只不过美国人也看出了日本的虚张声势,尤其是当时日本最重要的对手是近在咫尺的中俄。最终,夏威夷变成了美国的一部分,日本东进之路被堵死。
接下来的十几年里,美日两国频繁交锋。1894年,日本趁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和巴拿马运河尚未开通之前介入朝鲜半岛事务并挑起甲午战争。次年清日签署《马关条约》,日本侵占台湾,打通了前往东南亚的重要通道。仅仅3年之后,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从加勒比海到东南亚,西班牙一败涂地。当关岛和菲律宾从西班牙手中被美国夺取之后,日本南下的大门再度受阻。南下不成,日本转而北上,正好趁机报复沙俄在《马关条约》之后参与“三国干涉还辽”的旧账。1904年,日本在英美的支持下发动日俄战争,惨胜。
如果将这十年间,美日两国的对手进行对比,就可以发现一个巨大的差别。日本所挑战的中、俄均是强国,在获得胜利的同时却也结下了仇怨。而美国所对付的夏威夷和西班牙却虚弱不堪,数次大胜而无后遗症。更为重要的是,与甲午战争后的“三国干涉还辽”类似,日俄战争烽烟未熄,美国就试图调停,并在日本惨胜的情况下明显偏袒于俄国,从而限制日本的发展。当然,从明治维新中崛起的那一代日本精英,可谓是岛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战略高手,他们在甲午战争结束之后迅速以各种手段与清朝媾和,达成联合抵抗沙俄的意愿,借以获得日俄战争中清朝的偏袒。旋即又在日俄战争之后,迅速与俄国走近,密谋共同孤立美国。俄国之所以对美国的调停不屑一顾,是因为作为老牌欧洲帝国的它看出了美国的可怕和威胁,日俄双方迅速进行四次密约,而日本海军更于1906年开始将美国设定为头号假想敌。直至一战爆发前,美日两国都在围绕对方舰队进行频繁的大规模兵棋推演。
美日矛盾、美俄矛盾固然尖锐,然而当时对于美国而言最为紧迫的却是遥远的欧洲正在崛起的德国。咄咄逼人的德国一方面发起了英德海军竞赛,另一方面频繁介入中美洲事务,并对墨西哥、巴拿马运河皆有觊觎之心。在此背景之下,一战爆发的后期,美国宣布对德宣战并派兵远赴欧洲参战。恰在此时,日本大肆在西太平洋扩展,以对德作战、对苏干涉和防范为幌子,对山东半岛、南洋列岛、西伯利亚等方面多有介入。当一战结束,巴黎和会召开之后,美国人发现英法正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然占据着欧洲事务的绝对主导权,于是再度回缩为孤立主义,再度将目光对准了太平洋。
巴黎和会上签署的《凡尔赛和约》所确立的凡尔赛体系主要阐述的是以欧洲事务以及战败国海外殖民地为核心的战后秩序安排,并未涉及到太平洋以及海军竞赛的相关事务。1921~1922年,各国为重新瓜分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由美国建议召开华盛顿会议。在这场会议上,相继确立了西伯利亚撤军、海军协议等事务,《九国公约》的签署意味着华盛顿体系的形成。从表面看,《九国公约》是美英法比荷葡意日,这8个国家共同承诺不干涉和侵犯中国。但是由于只有日本一家具有这方面的能力和动机,故而这实质上是美英法比荷葡意中,这8个国家对日本的联合限制。
寄托于凡尔赛-华盛顿体系之下,美国得以占据十分有利的地缘位置,在国际事务中左右逢源。不过,由于苏联和德国在一战之后的迅速崛起,欧洲局势再度紧张起来,美国的战略重心也再度向欧洲方向转移。趁此机会,日本先后发动“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并成为被苏、德等国物色成为牵制美国的重要抓手,对新一轮地缘洗牌产生了深刻影响。当然,此时的美国早已今非昔比,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卓越的战略定力、丰富的外交策略,在新的世界大战中,将又一次成为地缘博弈中举足轻重的角色。
综上所述,美国建立之初在继承了英国“光荣孤立”和“大陆均势”两大外交传统的同时,也继承了其地缘野望。但经过两次交锋之后,英美两国在北美的边界基本稳固,美国北进之路被堵塞,只得西进。英国为了防止欧洲陆军强权国家征服北美,从而构成对自己的夹击态势转而选择与美国和解,并且默许了门罗主义原则。美国在英国海权盾牌的保护下展开西进运动,逐渐成为“大陆岛”国家,开始在被英国长期忽视的太平洋地区发展。美日为争夺太平洋海上霸权几度交锋,最终确立了华盛顿体系以限制对手。
自此,美国依托于两洋战略,成为全球举足轻重的地缘博弈棋手。虽然随着苏联和德国的崛起,欧洲局势骤变,但美国凭借自身的一系列优越条件占据了战略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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