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是唐朝诗人张若虚的作品,后人对于这首诗有着很高的评价,甚至觉得《春江花月夜》做到了孤篇盖全唐,等于承认这是唐代最好的作品。那《春江花月夜》的历史地位究竟如何呢?其实文学作品在不同人眼里很难分出高低,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也就觉得一般。但《春江花月夜》的确有它的过人之处,从内容、手法、含义等几个方面来看的话,这首诗的意境和意识都达到了一种至高的境界。
这首诗总共有两个“春”字,其中第一个字就是“春”,这也奠定了这首春之夜曲的基调——自然、朝气、乐观、希望。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春潮浩浩汤汤,把江面与海面连成一片。这就是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在韦应物那里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在白居易那里是“孤山寺北贾亭西,把水面初平云脚低”,在苏轼那里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张若虚的眼界显得更宽阔一些,或许也是这股春潮的力量吧。他把目光投向了大海。
大海上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在波涛汹涌之间,在潮涨潮落之际……
面对此情此景,当朝宰相张九龄曾咏叹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佳句。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诗人,对这样美好的句子我们没有必要探究谁早谁晚,或许这本来就是诗人共有的慧根。金圣叹说,诗从来都是主动来找诗人的,而根本不需要诗人绞尽脑汁去写。能让诗句主动来投的,大概就是慧根了。我等凡夫俗子,就算面朝大海,也只会搞得一身狼狈,绝对不会有什么春暖花开。
想象是诗的灵魂。
眼前的景色始终是有尽头的,但心里的景色是无限制的。所以李白在诗里可以“白发三千丈”,可以“疑是银河落九天”,杜甫在诗里可以“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此刻的张若虚就展现了顶级诗人的水准,他开始放飞自我,尽情想象。月光下,波涛翻滚,此起彼伏,绵绵千万里。而此时此刻,天下所有的春江都在月亮照耀之下,月色在波浪尖上熠熠生辉。
这是何等的想象与气魄!杜甫曾有过“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句子,但从整体上而言,杜甫诗句境界过于刚猛,比张若虚的这句“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少了一点儿柔美。并且杜甫的景色中只有长江,而张若虚的心里是天下所有的“江水”。
一部伟大的作品或者一首伟大的诗作,作者所关注的绝对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更为广阔的天地和人生。张若虚的心里是升起一轮明月的,这明月高高挂在他的心里,映照在天下的江水里,奔腾不息,摇曳多姿,光彩夺目。宛若春天的田野,绿意盎然,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春潮孕育的希望,溢出江面,流向四方。
孔子面对浩浩荡荡的长江忍不住叹息“逝者如斯夫”。杜甫秋日江边登高望远发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感慨。
人类看似伟大,可在自然面前,一下子渺小起来。
长江可以永久奔腾,月亮可以永久妩媚,人类呢?这世界上,原本的匆匆过客只有我们这些自认为伟大的人类。
张若虚的认识远比我这后来者更为清醒与透彻。
江天一色,孤月高悬。张若虚神游太虚,不禁问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是啊,这江畔的第一缕月光是谁先看见的呢?这江畔的第一缕月光是什么时间开始照耀世人的呢?
科学家说时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有的只有现在。但那些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明明都写在脑海里,难道竟然是虚幻?
就算是今日我们依然可以站在张若虚曾经站立的位置,但不知道月亮是否还能记起千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个年轻人如此深情的注视着自己?
张若虚毕竟是张若虚,他的疑问其实在心里早就有答案。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世人一代接着一代无穷无尽,江上的月亮也是亘古永恒的。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有变,但由唐到宋,由宋到明,再到清,究竟哪些东西没有变呢?
是天上的月亮吗?我不知道。张若虚似乎也不知道,所以他也在追问。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你在等谁呢?千年的时光还不够吗?难道真要山无棱天地合才肯罢休?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后世的苏轼面对明月也曾把酒高问,“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都说岁月无情,可正是这无情的岁月给我们留下了如此多的可歌可泣的美好。是的,在岁月的洪流中,我们终将是浪花一朵,但这并不可怕——只要我们用心的活过,那朵浪花,或许很小,或许一瞬即逝,但也会独一无二,也会绽放属于他的光芒。
就像张若虚,有一首诗就够了。
花并不是这首诗的主角,而是绿叶。这有点儿像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一样。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水蜿蜒,在两岸花丛中流淌;月色迷蒙,映照在开遍鲜花的树林,飞溅的水珠儿跳跃着、闪烁着。月色如霜,轻舞飞扬,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早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白沙哪里是月色。
我读这句诗的时候猛然会想起元稹的“百花丛中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句子。看上去完全沾不了边的两种景象,在我心里竟然也能完美的契合。为什么呢?“月”是佳人,“江”是公子——他如此蜿蜒的流淌不过是为了月的温柔!
不知江月待何人?难道月色飞舞不就是为了一酬“江”这个知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才是永恒。
诗中第二个“花”字已经是梦境了。梦里的“落花”并不算多好的兆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杨花落尽子规啼,落花时节又逢君,飞雨落花中……这些有关落花的句子多多少少都有些伤感。而诗中的落花无疑也是这个路子,这也可能是这首诗众多意象中唯一遵循旧制的地方。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春天都过去大半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是不愿意回还是不能回?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很多诗句是不能放在一块读的,不然就太过于悲伤。
但还能怎么样呢?如果是不愿意回,岂不是也一样徒生悲凉。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最不屑一顾的,不过是相思而已——你的相思,他的不屑一顾。
月亮应该是诗人最好的基友了,似乎历史上凡是叫的上名号的诗人都写过有关月亮的诗句,与月亮有关的佳作更是层出不穷。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是李白太寂寞了,找不到人喝酒就拉上了月亮。
多情最是中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这是张泌自己多情,无处发泄只得推卸到月亮身上。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是杜甫在战乱中望着月亮想念妻子的。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李商隐的感叹。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柳永的苦楚。
所以诗人写月亮如此翻不出花样,是会砸招牌的。
张若虚的“月”有什么花样呢?
张若虚的“月”犹如一位多情的女子——不知江月待何人。她静静的等待自己的情郎,在江水边,在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这一句倒是与张泌的“月”有些相通。真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这句诗把无形的“相思”有形化,就是张若虚的第二个“花样”。她心中的思念,他心底的相思,帘子卷不去,捣衣捣不丢。后来南唐李煜“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从表达手法上看是一致的。这种手法也让李清照写出了“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佳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幸福的,张若虚诗中的这位女子就是忘我的。她想象着此时此刻与自己的意中人同时守望一轮明月,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但是她却托月亮寄去相思,希望这月光伴随着他。
这里不仅仅是思念,更是祝福。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种哀愁思念与祝福种种复杂的情绪都融合到月色中,最终只是化为祈祷,祈祷他平安。
真正的爱都是相同的, 无非是他好就足够了。
春潮涌动,江水不息。夜色深沉,思绪飞舞。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由天地到人间,张若虚继续追问。
哪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船在漂流?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
如此夜晚应该是万家团圆,可惜还有人漂泊在外?既然有人漂泊那就有人相思。
刘长卿一句“风雨夜归人”把游子的悲伤写的淋漓尽致,晏殊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把闺中人的思念刻画的入木三分。
张若虚的追问又可贵在哪里呢?
他不是写自己。刘长卿是写自己,晏殊也是写自己,可张若虚不是。这种“为赋新词强说愁”似的感情表达看起来略显平淡,但人类最可贵的就是“感他人之悲,为他人之悲”这种“怜悯”或者“仁者之心”才是我们社会不断进步的根源。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这一句与后辈李商隐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异曲同工。只是张若虚托付给了“鸿雁”,李商隐选择了“青鸟”。
鸿雁飞不出月光就像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一般。但好在还有鱼龙相助,他们跳跃泛起的波纹随着江水远去,绵绵不绝。
这应该是整首诗中最不容易理解的一句。虽然鸿雁无法传书,但是只要有心,这流水这月色也一样可以把思念送达。这更像是张若虚给自己的一个回答或者解释。远离家乡的游子,故乡苦等的家人,相隔千里,却仍然都牵挂着彼此,这牵挂是可以融入到月色中或者水中的,毕竟月亮只有一个,全天下的水也是相通的。
水与相思本来就是一体的意向,只是后来李煜的“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等太过于出名,水中的意向也“相思渐少,恨意渐多”。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月明之夜,无论春还是秋,无论古还是今,思念或者愁绪都一样泛滥。
春、江、花、月、夜,这五种意象在诗中早就溶为一体,不可分割。因为他们都在张若虚的心中。这个春江之畔,明月之下的年轻人,用温暖的心,把他们融化,融合。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江水带着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落。这种“流尽”,又是一个轮回,又是一个开始,而不是“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哀鸣。诗中的“复”有“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江水与月色都是永恒的。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才是真实的张若虚,他从神游中回归现实——此时斜月已经慢慢下沉,慢慢在海雾里消失;而自己与家乡(潇湘)的距离也愈发遥远。今晚不知有几人能趁着月色回家,只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
无论我们飞多远,这世上总有一块地方让我们牵绊,让我们不顾一切的去回望去思念,那就是家,那里有生养自己的天地,有生养自己的爹妈。
这一刻的张若虚没有了神游太虚的仙气,没有了悲天悯人的仁者之心,有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家乡的思念。这样的回归,宛若返璞归真,让这首诗接了地气,让此前的想象有了底气与根源。
人事或者人生终究不是空的不是虚的,一点儿也不像张若虚的名字。所有的事情都是实实在在的,过去的,正在发生的,尚未发生的,都是如此。只是有些我们知道,有些我们不知道。不用渴求什么都知道,毕竟时间有限,我们要把握的就是我们所知道的。
珍惜当下,珍惜每一个瞬间,或许那一个瞬间就是生命的永恒。我们虽然知道没有哪一个冬天不可逾越,虽然知道没有哪一个春天不会来临,但是当这个冬天远去,当这个春天来临,谁还会在春江花月中记得那些雪地中逆行的脚印和背影?
但有些故事值得我们永远传唱。时光或许会荡平一切,甚至把记忆磨平。抛开那些为王侯将相做传记的正史,打开那些记录贩夫走卒的传说和故事,最温暖人心的,往往是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就像张若虚夜游长江的那个晚上,其神龙一现的风采更让世人顶礼膜拜,如痴如醉。
一曲千年,瞬间永恒。是为记。
【作者简介】张东晓,男,河南省平舆县人,现定居于北京,热爱写作,文章散见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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