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长篇评析（三十六） 一一 卷七第四章

卷七第四章的序言如下：

柯尔怪，一种来自于鸮形目大家族的怪物，根据栖息地区不同，又被称为库里坎怪、柯里德怪、畸兽、侏儒怪、回旋怪或催眠怪。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它是一头无可比拟的魔鬼。对于如此污秽又可憎的恶心生物，我们不会记住或写下它的习性，甚至外表。因为事实便是如此：用任何字眼形容这种怪物，都太抬举它了。

——《生物论》

这种柯尔怪的习性究竟有多么令人厌恶，在这里留下了悬念。但可以确定的是它是一种有智慧的生物，也无疑会成为这一章杰洛特所要面对的敌人。

紧接上一章结尾，薇歌向其它女术士报告陶森特的情况。这些女术士们打扮大都非常奢华（除了两位本身的长相就足够美丽，以至于无需修饰的精灵女术士）、全都十分典雅，她们都坐在扶手刻成斯芬克斯形状的椅子里。薇歌注意到了菲丽芭的女性情人送给她的首饰，也留意到了特莉丝眼中的恨意。

薇歌骄傲的宣称“到晚上，他会彻底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他对我知无不言。他欣赏我的女性魅力，而且我必须承认，以他的年纪来说，他的精力真是非常旺盛。然后他会睡着。像在寻找他从未体验过的母爱的替代品。”看着特莉丝眼中更明显的恨意，薇歌心中闪过一丝得意。

然而特莉丝不明白，一个人越缺少什么，往往就会越强调什么。薇歌在这里向女术士们炫耀着她和杰洛特的欢爱（在场的人中起码特莉丝，菲丽芭，凯拉，萨宾娜都会羡慕这一点），然而其实，在早晨杰洛特已经拒绝了薇歌的求爱，准备前往波默罗酒庄猎杀怪物。

薇歌提到了杰洛特的同伴们。她见过同是尼弗迦德贵族的卡西尔，好在对方已经记不起她了。米尔瓦看似是个大胆又骄傲的女孩，但薇歌两次发现她躲在马厩的角落偷偷哭泣（这个细节补充了米尔瓦的形象）。安古蓝是个喜怒无常的小家伙。至于雷吉斯，他是薇歌看不透的类型。

杰洛特去杀怪物前自然先要在厨房和同伴共进早餐。安古蓝快活的宣告自己要在陶森特开一间妓院，还要当议员（但安古蓝正是从一间妓院逃亡出来，然后遇到杰洛特的，这个心愿略微有些讽刺了）。关于丹德里恩，据说他最近喜欢称安娜为小鼬鼠，而安娜的鼻子和牙齿也确实很像鼬鼠，看来，这位女爵的长相也是有挺明显的缺陷的。米尔瓦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对同伴破口大骂。原来，那个麻脸男爵向她求了爱，然后被她拒绝了，之后她一直心神恍惚。杰洛特叹息说，“我们在这儿待得太久了”，随即离开了厨房，去委托地点了。

米尔瓦和猎魔人均已离开，现场的气氛是尴尬的沉默。安古蓝向薇歌求教，薇歌还以为是她跟哪个男人上了床，正因月事断了而苦恼。但安古蓝困扰的不是这个，而是杰洛特想让她留在陶森特，而她想和杰洛特一起离开。这时雷吉斯就讽刺的说，“安古蓝，你是在白费唇舌。薇歌小姐会听你说完，但她什么也不会做。只不过，你提到的一件事让她不安：猎魔人要离开。”薇歌一听这话不对劲，就开始和雷吉斯乃至其它人互怼起来。

“哇哦。”芙琳吉拉又说一遍，转头面对他，眯起了双眼，“塔吉夫-哥德弗洛伊先生，你就这么喜欢影射吗？猎魔人要离开？我能问问他打算何时离开吗？”

“也许不是今天或明天，”吸血鬼用轻柔的嗓音答道，“但总有一天会的。而且不会让任何人受伤。”

“我没受伤。”芙琳吉拉冷冷地反驳，“当然了，前提是你真的在为我担心。但是安古蓝，你关心的事，我也同样关心。所以我向你保证，我会跟杰洛特谈谈他离开陶森特的事。我向你保证，我会让猎魔人知道我对这事的看法。”

“是啊，你当然会了。”卡西尔不屑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芙琳吉拉小姐。”

女术士盯着他看了很久。

薇歌看着自己从前认识的卡西尔，如今已经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人，心情想必是非常复杂的。然后薇歌强硬的宣布猎魔人不会更不应该离开陶森特，因为这里的生活足够美好，而杰洛特一行人也蒙受女爵恩惠甚多，比如魅魔不再出现后的巨额酬金。说到这个魅魔，薇歌又开始质问起来雷吉斯。

“女士们的表态值得称赞。”雷吉斯没垂下双眼，“这份奖赏也是猎魔人应得的。要让魅魔停止夜访并不轻松。相信我吧，芙琳吉拉小姐。”

“哦，我相信你。说到这个，你们也许听说了，宫廷有个卫兵声称他看到了那个魅魔。是在某天晚上，他在卡罗伯塔之塔的城垛上看到的。他说魅魔身边跟着另一个怪物。或许是个吸血鬼。那个卫兵信誓旦旦地说，两个恶魔就这么结伴而行，看起来很友好。雷吉斯先生，也许你知道些什么？你能解释这件事吗？”

“不，”雷吉斯的表情毫无变化，“我解释不了。天与地之间，有很多事是哲学家做梦也想不到的。”

看来，魅魔之所以不再造访男人，是因为雷吉斯每天都和她幽会。这也解释了前文提到的雷吉斯经常在晚上离开的事情。而薇歌似乎也看出来了雷吉斯的吸血鬼身份。

“毫无疑问，这种事确实存在。”芙琳吉拉点了点留着黑色短发的头，“不过在猎魔人准备离开这件事上，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因为，你看，他没跟我提过这事，而他平时对我知无不言。”

“那当然。”卡西尔嘀咕道。

芙琳吉拉没理他。“雷吉斯先生？”

“不，”短暂的沉默过后，吸血鬼说，“不，芙琳吉拉小姐，请放心吧。猎魔人对我们的喜爱和信任不可能比你更多。他不会向我们窃窃私语，却选择对你隐瞒。”

“那么，”芙琳吉拉的神情平静得像块石头，“你又为何断言他要离开呢？”

吸血鬼依旧毫不动摇。“因为，用我们可爱的安古蓝年轻而富有魅力的话讲：‘要么拉屎，要么离开茅房，迟早你得选一样。’换而言之……”

“别费神换别的说法了，”芙琳吉拉厉声打断他的话，“这说法已经够有魅力了。”

这里的笑点是，雷吉斯称安古蓝的粗俗比喻是“可爱、富有魅力”的，并且这比喻成功的恶心到了薇歌。雷吉斯的言外之意是，在他看来这里不过是个茅房，早就受够了，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两只小鸡——黑色的和彩色的——走来走去，啄食着剩菜。安古蓝用袖子擦去沾在鼻子上的一片红甜菜。吸血鬼把玩着一串香肠，陷入了沉思。

“多亏我，”芙琳吉拉终于打破了沉默，“杰洛特才知道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希里的族谱，以及与其起源相关的秘密。多亏我，他知道了一年前完全不知道的事。多亏我，他得到了信息，而信息就是武器。多亏我阻止魔法探测的手段，他的敌人——包括刺客——才无法伤害到他。多亏我，他的膝盖不再疼痛，还能正常弯曲了。他的脖子上戴着我为他制作的护身符，也许比不上他原来的猎魔人徽章，但也差不到哪儿去。在我——而且只有我——的帮助下，他为春天和夏天做好了准备。他得到了充分的情报，吃饱喝足，身体健康，也做好了与敌人作战的准备。如果你们当中有谁为杰洛特做得更多，付出得更多，请尽管告诉我。我会向他致敬的。”

没人开口。两只小鸡啄着卡西尔的靴子，年轻的尼弗迦德人没去理睬。

“的确，”他语气尖锐地说，“女士，我们当中没人比你付出得更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问题不在于此，芙琳吉拉小姐。”吸血鬼开了口。但女术士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那又在于什么？”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在于他和我在一起吗？在于我们之间的情感纽带吗？在于我不希望他现在离开吗？在于我不希望他出于内疚而做决定吗？驱使你们离开的，不也是同样的内疚和赎罪心理吗？”

这里薇歌明显是破防了，所以开始列举起来她为杰洛特做的事情，试图用道德绑架说服众人。

雷吉斯沉默不语。卡西尔同样一言不发。安古蓝四下张望：她显然没怎么听明白。

“如果按天意，”过了一会儿，女术士说，“杰洛特会找到希里，那么这事一定会发生。无论猎魔人前往群山还是待在陶森特都没关系。是命运掌控人类，不可能反过来。你们明白吗？雷吉斯·塔吉夫-哥德弗洛伊先生，你明白吗？”

“比你以为的更明白，薇歌小姐。”吸血鬼把玩着手里的香肠，“但请你原谅，我不接受什么伟大造物主写下的命运，也不接受什么不可更改的天意。倒不如说，这是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实、事件与行动的结果。我倾向于赞同‘命运掌控人类’这个说法……而且不仅限于人类。然而，我对你‘情况不可能反转’的观点不敢苟同。因为那只是恰好合用的宿命论而已。就像躺在舒适的羽毛床上，享受着母亲子宫般的温暖，却对冷漠与卑劣大唱赞美诗一样。简而言之，那是活在梦里。薇歌小姐，人生或许就像梦境，结束时或许也在梦中……但你必须积极做梦才行。因此，薇歌小姐，旅途在等待着我们。”

雷吉斯的这一段论述十分精彩，体现了一种积极的入世态度，“人生或许就像梦境，结束时或许也在梦中……但你必须积极做梦才行”无疑是具有辩证性的理智观点。而且，这句话是对于卷二序言里爱伦坡的疑问“我们所见或似见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梦中之梦？”的完美回答。雷吉斯辛辣的讽刺了薇歌的密谋是“躺在舒适的羽毛床上，享受着母亲子宫般的温暖，却对冷漠与卑劣大唱赞美诗”。

“走吧。”芙琳吉拉站起身，动作同不久前的米尔瓦一样粗暴，“随你们的便！风雪、寒冷与定数正在隘口那边等着你们。还有你们迫切需要的赎罪行为。走吧！但猎魔人会留下。留在陶森特！留在我身边！”

“我相信，”吸血鬼平静地回答，“您错了，薇歌小姐。我由衷地承认，您那有猎魔人陪伴的梦可谓迷人又美好。然而，持续太久的美梦都会变成噩梦。而噩梦会让我们尖叫着醒来。”

早餐就在这样一场充满火药味的谈话中不欢而散。这场早餐发生在1月8日，后来薇歌向集会所汇报时，对于此事以及后来的事情仍然不太愿意回忆。值得注意的是，席儿·德·坦沙维耶始终保持着冷静，对于薇歌炫耀和杰洛特的欢爱，她不当回事；对于这件事透露出来的，她也了然于胸，只是劝薇歌别太在意。

1月9日早晨，当众人再次在厨房里用着早餐的时候，杰洛特急匆匆的赶来，身上还有淤青和血迹。他宣布，马上就走。米尔瓦、安古蓝、卡西尔立刻去收拾行李。雷吉斯留下来和杰洛特谈话。杰洛特也知道雷吉斯和魅魔的事情，他向吸血鬼讲述前面24小时内都发生了什么。

杰洛特的委托者，也就是他和列那在酒馆遇到的管家，是个比较有见视的人，一路上和杰洛特相谈甚欢。经过集市的绞刑台时，这里挂着尸体。在陶森特，如果唱了诽谤女爵的歌曲，就会被绞刑，而其它地方最多是枷刑。杰洛特觉得如此严苛大可不必，毕竟“音乐是扼杀不了的”，而管家则说“音乐的确扼杀不了，但要扼杀歌手简单得很”。看来，这个公国也有其阴暗面，并不是真正的自由之地。

猎魔人边走边和管家聊着风土人情。附近狐窟村的田地会长出炖锅和平底锅，而梅契特的杜德诺村的大地会长出锅盖。然后经过一座要塞废墟时，管家提到那里有个传说，“外号‘毒手’的瓦尔萨里乌斯拷打并残杀了他不忠的妻子、他妻子的情人，以及妻子的母亲、姐姐和哥哥。然后他坐下来，号啕大哭，没人知道理由”。这个传说实际上取材于一则波兰民间故事，大概是说一个叫Walgierz Wdalym的贵族，他爱上了一个叫Helgund的女人，并设法与她结婚。婚后他在战争中抓到一个囚犯，可由于他经常离开家，妻子逐渐爱上了那个囚犯。他知道后十分愤怒，去找妻子理论，反被妻子和情夫关进牢笼，每天观看两人欢爱。后来妻子丑陋的姐姐也受不了妹妹了，于是把笼子打开，结果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被Walgierz Wdalym杀死。这个故事是家喻户晓的警示性传说。要塞后面有座漂亮的神殿，但是里面供奉的神灵已经没人记得了。猎魔人叹息说“这种世道，谁还会记得呢。”

中午时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有许多商人不顾积雪堵塞山口也要前来等候，以便不错过商机，这让猎魔人十分吃惊，毕竟潜意识里他已经被灌输了山口没法走的想法。管家解释说，商人们之所以不去参加宫廷宴会，是因为“鲍克兰城堡只有永无休止的宴席、舞会、狂欢与调情。他们说，这些活动既懒散又愚蠢，只会浪费本应用来思考生意经的时间。他们说，你必须关注真正重要的事才行。关注始终在前方等待的目标，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浮华之事上。只有这样，你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猎魔人深以为然。

目击者对怪物的描述十分模糊，猎魔人只好进入地窖一探究竟。他戴着薇歌前面提到送给他的绿玉髓护身符，据说它能警告危险。但这护身符貌似不太灵活，它对小魔怪纹丝不动，却对一只猫颤抖起来（可能因为猫能汲取魔力）。它在干燥而整洁的储物间里躁动不安，而在危险的隧道（底下是矿井，而很多地面其实是腐朽的木板）却毫无反应。

杰洛特跟随小魔怪爬进洞里，然后突然坠落下去，掉在一堆尸骨中间。在这里护身符摇晃不停。杰洛特前面是一座石桥，他来到桥的另一边。他所处的位置是沉没于地底的古代建筑，有很多房间和走廊。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于是找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和其它房间贯通的黄铜管，可以清楚的聆听那些人的说话声。杰洛特没有忘记拿走房间里尸骨上的金链子，这又是一笔外快。

说话的人包括：患着重感冒的史提芬·史凯伦，约阿希姆·德·维特公爵，阿达尔·爱普·达西公爵，布罗尼伯爵，一个叫卢瓦登的新人物。他们来到陶森特的地下区域密谈，是因为这里是最不可能有密探的地方（但是却有一个接受委托的猎魔人）。维特提到“某个混血杂种、某个血统肮脏的后代、某个患有疾病又道德败坏的诸王的后裔”，指的正是希里。杰洛特自然要听听这些人在谈什么。

维特和达西都打算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恩希尔，而布罗尼则想让自己的老婆做恩希尔的情妇（这在第四卷中有提到，取材自一种法国宫廷的风俗）。皇帝因为希里而拒绝了这些请求。达西比较气愤的还有，军校学员当年是从他的住处出发，去进攻宫殿的，他是恩希尔登上帝位的最大功臣，而皇帝却一点不留情面。现在希里已经消失，但他们已经打算杀掉恩希尔，以便他不再娶个泽瑞坎或赞格维巴的新皇后。

史凯伦又向其它人鼓吹“先实行君主立宪，再过度到民主政体”。但其实，他鼓吹政体上的变革的原因仅仅是觉得“因为人民无知、愚蠢又容易操控。你只需欢呼几声，然后在参议院的台阶上来一场演讲，承诺赦免囚犯和削减税金就行。”卢瓦登表示这下明白您为何鼓吹民主了。当然，史凯伦也明白这不太现实，所以他们都觉得应该由符里斯亲王或其儿子莫尔凡做下一任皇帝。而布罗尼伯爵还兴奋的说，“我们可以把我妻子塞给他！”

当然，现在恩希尔占据着绝对优势，他把达西和维特派去指挥前线三支集团军中的两支，看起来就是在让对皇帝忠心的十几万官兵们监视着这两个大贵族。卢瓦登提议，“每个人都受够了目前这场战争。包括军人、民众，尤其是商人和企业家。光是战争结束这件事就能让整个帝国一片欢腾，无论用什么方式结束。先生们，军事领袖会影响战争的走向，所以容我说一句，结束方式始终是触手可及的。如果想成为受人赞美的英雄，还有比用胜利终结武装冲突更简单的方法吗？即使战败了，也可以作为顺应天意之人，用谈判来为流血画上句号”。简单来说，就是两位指挥官根据前线情况，能打赢就抢功劳，打不赢就送一波，这样就能得到声望。

现在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杀掉恩希尔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恩希尔身边有几千装备精良且极度忠诚的近卫军，所以要杀掉他必须是个有魔法防护的刺客。正好有个人物很合适——叶奈法。只要让她相信是恩希尔迫害了希里，然后她就会在魔法操控下杀掉恩希尔并自杀，对外也可以宣称是一位复仇心切的伟大母亲杀掉了残酷的暴君。众人一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最后，卢瓦登要求史凯伦把威戈佛特兹的地点说出来。史凯伦很犹豫，但在达西的劝说下，他还是把巫师的藏身之所说了出来。现在知道他藏身何处的人又多了五个。躲藏起来偷听的杰洛特自不必说，而维特、达西、布罗尼应该都是可靠的，只有这个卢瓦登，他是第一次出现的人物，来头不明，史凯伦把如此关键的信息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杰洛特听到了这个关键的信息，他用力攥紧拳头，直到捏痛了手掌。此时猎魔人的心情的上下波动想必比一个总是倒霉的人突然中了五百万彩票时的波动还要剧烈百倍。这几个密谋者在偌大一个帝国选择此地交流的概率本就够低了，而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作为猎魔人能听到这个消息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但这偏偏发生了，意味着杰洛特的旅途终于不再是盲目的瞎转悠。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陶森特，前往巫师所藏身的那座城堡，救出叶奈法。

当然，想顺利的离开这里是不可能的。在那座石桥，猎魔人被四个丑陋的怪物给堵住了，一个是序言所描述的柯尔怪，自称史怀哲先生，一个像猿猴的奇尔摩利怪，一个像蜘蛛的摩丁怪，一个像烛台的未知怪物。它们的目的正是要伏击杰洛特这个杀死怪物无数，声名远扬的猎魔人。杰洛特急着离开这里，希望能劝说怪物放他离开，为此他可以宣誓再也不猎杀怪物。但怪物要求杰洛特必须放弃自己的剑。杰洛特照做了。他折断了手中的矮人符文剑，叹息般的断裂声在洞穴里回荡，水顺着墙壁流下，仿佛一道道泪痕。看到这里，我们或许以为猎魔人的命运就要在这里终结了，环境的声音是在叹息杰洛特的决定，为他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流泪。怪物们也不傻，见猎魔人失去了武器，立刻冲了过来，然而：

第一个过桥的是史怀哲先生，它伸长爪子，亮出尖牙，其锋利程度足能让野狼相形见绌。

杰洛特迎上前去，扭动身体，劈开了它的下颌与颈部，刺穿了它的脖子。下一瞬间，他踏上桥面，劈断了奇尔摩利怪的一只手腕。他俯身扑倒在地，时机恰到好处，因为“枝型大烛台”从他头顶飞过，爪子刮过了他的夹克。摩丁怪跳到猎魔人面前，细长的足像风车一样旋转。它一只爪子挥出，击中杰洛特的头部侧面。杰洛特一个踉跄，虚晃一招，挥剑横扫。摩丁怪再次朝他扑来，只是偏离了目标。怪物落在桥边的栏杆上，而猎魔人将它与成堆的碎石一起推下了深渊。在这之前，怪物没发出过任何声音，但在落进深渊时，它哀号起来。

另两只怪物从两侧攻来：一边是“枝型大烛台”，另一边则是浑身浴血的奇尔摩利怪，尽管伤势颇重，它还是勉强站起了身。猎魔人跳上窄小的石制栏杆，让整座桥都摇晃起来。他维持住平衡，恰好位于枝型大烛台的利爪无法触及之处，同时又在奇尔摩利怪身后。奇尔摩利怪没有脖子，于是杰洛特对准它的鬓角刺出一剑。但那怪物的脑袋硬得像铁，他只好再刺一剑，总算结果了它的性命，也因此浪费了几分之一秒。

他的脑袋挨了一下，痛楚在他的颅骨里爆散开来，让他眼冒金星。他迅速转身，摆出只是装装样子的防守架势，感到鲜血从头发下涌出，试图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奇迹般地避开第二次攻击后，他明白了。“枝型大烛台”改变了形态，此时正用长到难以置信的腿发起进攻。这种形态也带来了劣势——重心改变，以及比例失衡。猎魔人矮身躲过它的踢击，拉近了距离。枝型大烛台理解了状况，像猫一样往后一跃，随后用同样长有利爪的后足作支撑，展开身体。杰洛特从它上方跃过，在中途给了它一剑。他能感觉到剑刃劈开怪物的身体。他避开反击，转过身去，再次刺出一剑，随后单膝跪地。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叫，用满口獠牙咬向猎魔人的胸口。它硕大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杰洛特猛地挥出剑柄，将它推开，又在近距离劈出一剑，将它的头一分为二。尽管少了半边脑袋，在接下来的十几秒里，这只没有记载在猎魔人典籍上的生物依然不断朝他咬来。

最后它发出一声近乎人类的骇人叹息，终于断了气。

躺在血泊中的柯尔怪抽搐不止。

猎魔人在它前方停下脚步。“真不敢相信，”他说，“有人会蠢到相信断剑这样单纯的幻象咒语。”

他不确定柯尔怪是否理解了他的话。但说到底，他不在乎。

“我警告过你的。”他擦了擦顺着脸颊流下的血液，“我说过，我必须离开这里。”

史怀哲先生的身体剧烈颤抖。它发出喘息声、唿哨声，以及嘎吱声，随后安静下来，不再动弹。

水从洞顶和墙壁滴落。

杰洛特的幻象咒语是依靠薇歌的护身符而发出的，芙琳吉拉是最精通幻术的术士世家薇歌家族的人。这场石桥之战是本卷中杰洛特的第一场比较精彩的战斗，此战他和红码头之战时都发挥出了在桥栏杆上保持平衡并攻击的技巧，这确实是人类和一般猎魔人都做不到的。此时已经是到晚上了，杰洛特再用几小时快马加鞭赶到了住所，然后雷吉斯听完了最近一天发生的经过，也去准备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会阻拦杰洛特的离开，那就是被集会所委托拖住杰洛特的芙琳吉拉·薇歌。

她从一面墙壁走向另一边，把稻草踢得乱七八糟。她穿着山猫毛皮做成的短上衣，白色的绸缎衬衣，黑色的裙子，以及一双高筒马靴。马儿喷着鼻息，它们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怒意。

“哦，拜托。”她抢过他手里的马鞭，“你要走了！却连个道别都没有。只在桌上放封信算不上道别。对你我这种关系，肯定算不上。我只能猜测你有解释并证明自己行为的理由。”

“我会向你解释并证明的。抱歉，芙琳吉拉。”

“‘抱歉，芙琳吉拉。’”她愤怒地扭曲嘴唇，重复一遍，“简单又谨慎，称得上言简意赅——真是让人赞叹的作风。我敢打赌，你留给我的那封信也写得同样雅致。绝不浪费哪怕一滴墨水。”

“我必须离开了。”他勉强吐出这句话，“你可以想象到是因为什么，为了谁。请原谅。我本打算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人，因为……我不希望你提出跟我们同行。”

“你的担心毫无必要。”她将马鞭弯曲成环状，断然道，“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跟你们同行。哦，不，猎魔人。你就独自骑马，独自死去，独自冻死在隘口那边吧。我不需要对希里负责。至于对你的责任？你知道你现在的生活——你弃如敝屣的生活——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哦，”她嘶声道，“我也想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如果不用魔法，那就用这条鞭子好了！”

“你不会的。”

“你说得对，我不会的。我办不到。我会表现得像个遭受冷落和抛弃的情人。典型的那种。我会昂首挺胸地接受事实，保持骄傲和尊严。我会忍住眼泪，然后抱着枕头痛哭。再然后，我会向另一个人投怀送抱！”

说到最后几句时，她的声音已近乎喊叫。

他一言不发。她也沉默下来。

“杰洛特，”最后，她用截然不同的嗓音说，“留在我身边。”

“我觉得，我爱你。”看到他犹豫着没开口，她又说道，“留在我身边吧。求你了。我从没求过别人这种事，我想以后也不会了。求你。”

“芙琳吉拉，”过了一会儿，他答道，“你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女人。这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天生不喜欢做梦。”

“你，”她咬住嘴唇，“就像个鱼钩，一旦咬上，再想拔出就只能撕裂肉血。好吧，我自己也有错，在开始这场危险的游戏之前，我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幸好我懂得如何善后。在这方面，我比其他女人更有经验。”

他一言不发。

“另外，”她补充道，“心伤虽比手臂的伤口更痛，但痊愈起来却要快得多。”

他仍旧一言不发。

芙琳吉拉看着他脸颊上的瘀青。“我的护身符怎么样？好用吗？”

“好得难以置信。谢谢。”

她点点头。

“你要骑马去哪儿？”她换上截然不同的嗓音，语气也跟刚才天差地别，“你知道了什么？你知道威戈佛特兹的藏身之处了，对吗？”

“对。别要求我告诉你。我不会的。”

“我会弄清楚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是吗？”

“我手里有份很有价值的情报，”她说，“对你来说更是无价之宝。我会用它跟你交换……”

“换一个问心无愧。”他替她把话说完，然后注视她的双眼，“换我给予你的信任。你刚刚才说你爱我，现在我们却开始谈生意了？”

她沉默良久，随后用鞭子狠抽一下自己的靴子。

“叶奈法，”她飞快地说，“就是你在夜晚的狂喜时刻数次提起名字的那个女人，她从未背叛过你和希里。她不是威戈佛特兹的帮凶。为了拯救希瑞菈，她勇敢地承担了前所未有的风险。她遭受挫败，落进了威戈佛特兹的魔掌。去年那次魔法探测肯定是她在拷打下被迫实行的。至于她是否活着，这点无人知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我发誓。”

“谢谢你，芙琳吉拉。”

“走吧。”

“我相信你，”他没有离开，“也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事。我相信你，芙琳吉拉。我不会留在你身边，但我想，我也爱你……以我自己的方式。我求你对接下来听到的事保密。威戈佛特兹的藏身处就在……”

“等等，”她打断道，“等下再告诉我——等你向我道别以后。正式的道别。不是留个字条，也不是结结巴巴道几声歉。按我希望的方式向我道别。”

她流泪时，他吻了她，让她停止了哭泣。

马儿们感受到他们熊熊燃烧的激情，它们嘶鸣，跺脚，推挤着马厩的墙壁，掀起灰尘和干草。

这一大段情节算是给猎魔人与女术士两个月的感情画上了个句号，可说的不算太多，主要有两点：第一，“叶奈法不是威戈佛特兹的帮凶”这个情报想必杰洛特已经推断出来了，哪里谈得上有多少价值，如果杰洛特真的因为和薇歌的欢爱，就把巫师藏身位置这么重要的信息说出来，那也太愚蠢了。第二，“她的靴底很快就碰遍了他全身每一个部位”，所以两人的分手欢爱情景大概是——薇歌穿着高筒马靴，踩踏杰洛特的全身，这种情形自行脑补一番，还是挺有感觉的。而且以前杰洛特怕也是经常和穿高筒靴的叶奈法如此玩乐。

杰洛特一行人与送别的骑士列那一同骑马前行。列那为杰洛特介绍了接下来的路程。同时列那提到杰洛特问了他不少城堡的位置，不知有何目的。杰洛特要求他一定要保守秘密。丹德里恩也来送行，他不打算离开安娜的陪伴，递给猎魔人一袋钱以便花销。诗人请求猎魔人“等事情结束，你们一定要回陶森特一趟，把一切都告诉我。我还想再抱一抱希里”。杰洛特递给丹德里恩一封信，要他把信交给迪杰斯特拉。这信的内容想来就是他在地底听到的密谋，当然，不会包括威戈佛特兹的藏身处。迪胖看完后就会明白，貌似强大的帝国内部是暗流涌动的，想要战胜它并不是不可能的。杰洛特问列那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列那回答“我是个游侠骑士，但我不是疯子。”

薇歌向集会所报告了威戈佛特兹的藏身处——莱斯-鲁恩城堡。这座城堡的背景里是深蓝色的天空与满天星斗，以及倒映繁星的湖泊。于是，萨宾娜和凯拉领着几百佣兵，准备在夜晚攻克城堡，活捉巫师。仅凭这两个女术士或者几百个士兵应该是奈何不了巫师的，但二者的组合下他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其余的女术士在蒙特卡沃观看这次逮捕的直播。

薇歌自然是挖到这个信息的最大功臣。其它女术士的反应有：菲丽芭黑色双眸里一丝嘲弄。特莉丝·梅利葛德蓝色的眸子里带着愤怒。只是她看不透法兰茜丝卡和席儿的笑容。玛格丽塔向她祝酒。

但萨宾娜等人进入城堡后，才愤怒的发现此地已经废弃了至少50年。这下女术士们炸开了锅，菲丽芭紧急命令，“告诉那些佣兵和帮手，这次只是演习。让他们回来领取酬劳。立刻回来。摆出满意的表情，听到了吗？非常满意的表情！”“这座城堡……莱斯-鲁恩城堡……我们必须摧毁它。将它彻底化为废墟。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记录——无论野史还是正史，都必须进行仔细的审查”。果然，正如席儿和法兰茜丝卡早已预料到的那样，杰洛特还没有愚蠢到透露真正的巫师藏身处。他先前询问列那一些城堡的位置也是为了找个偏远真正位置的城堡戏耍一下女术士们。

这里也解开了百年后妮妙的疑问，最终决战的地点的确如黑皮书所言，不在莱斯-鲁恩城堡，而在斯提加城堡。杰洛特接下来的目标已经明确的展现在我们面前——前往斯提加城堡，与威戈佛特兹决战，救出叶奈法。

现在，假地点的情景——繁星闪耀的夜空下的莱斯-鲁恩城堡，还有映出星辰的湖面——真的应验了威戈佛特兹的那句口头禅——你把湖面的倒影错当成了夜空的繁星。对于女术士们——尤其是对薇歌——来说，这句话的意义就在于，错把杰洛特逢场作戏的欢爱、暂时替代叶奈法的态度，当成动了真情。艾希蕾叹息“在座的每一位，都经历过男人的背叛、利用和嘲笑”来安慰脸色涨的通红的薇歌。

这一章是“陶森特篇”的下半部分。所以这一章的总结，也包含对第三章的总结。陶森特篇总体上写的还是很精彩的，高潮相当之多，和平淡、单薄的前两章大为不同。在第三、第四章，作者刻画出的陶森特公国是比较全面立体的，而在《巫师3·血与酒》这个资料片中，基本上按照作者的描述，加上一些补充，还原了这个貌似是童话一般的国度。

陶森特的优点自然是十分明显的。这里的人们非常的友善和热情，尤其是女性。这里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庆典，有各式各样的美食，尤其是葡萄酒。但是她的另一面，包括安娜的统治其实是挺任性、严苛的，只是其性别和外表掩盖了这一点。而且这里笼罩的让人沉醉、愚蠢的魔法迷雾，是女术士们为了麻痹杰洛特等人而特意设置的吗？或者，如在《血与酒》中体现出来的，由于这里是吸血鬼的老巢，所以其气息会让人沉醉呢？

然后说一下关于杰洛特和薇歌的这段关系。如前文所述，杰洛特对薇歌的态度其实就是作为叶奈法的暂时替代品，这一点从他经常误把薇歌叫成叶奈法体现出来。有种观点说叶奈法和薇歌是杰洛特唯二说过“我爱你”的，所以薇歌对杰洛特的意义高于特莉丝，这也是错误的。杰洛特刚和薇歌说了会话，就对她的目的有所怀疑。这两段关系都不过是杰洛特和叶奈法暂时分手时都经常会寻求的露水情缘，谈不上高下之分。当然，图书馆大战是全书写的最好的欢爱场面之一，而薇歌这个角色也确实有些魅力，因为她和叶奈法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但是，杰洛特和薇歌的关系是否存在修复的可能呢？我认为是没有的。如果薇歌被这样狠狠欺骗了一次，还愿意和杰洛特恢复关系，也未免太缺乏自尊心了。所以在《巫师3》主线中有关薇歌的情节非常少，这是合理的。

最后说一下安排陶森特篇的意义。众所周知，东欧文学中存在一种“弥赛亚情节”，大致来说，就是东欧小说的主角往往是历经各种难以忍受的困苦，背负常人无法背负的沉重十字架。杰洛特在前文的经历是符合这一特征的。而他在这里却度过了两个月的天堂一般的生活。其用意大概有这几点：一，表达雷吉斯所说的“持续太久的美梦都会变成噩梦。而噩梦会让我们尖叫着醒来”这个道理，以达到一种劝诫的效果。杰洛特和薇歌的关系以一种极度尴尬的方式收场，而杰洛特梦醒之后（指听到了叶奈法的位置）所要承受的，就是接下来要走的路远比两个月之前更加难走。二，与叶奈法同时在斯提加城堡所承受的苦难做对比，这样叶奈法的形象就更加的可敬。三，接下来的情节转向希里，也是关于女猎魔人如何来到一片童话般的领域，然后认清了其本质并逃离的，不多剧透。猎魔人和女猎魔人的经历有着本质的相似性，但是不经总结，也很难看出其共通之处。

主线上，杰洛特在1月8日完成了在陶森特的最后一项委托，于1月9日匆匆离开了陶森特，前往斯提加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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